北京人民的思路

上回富大人约我吃饭,路过东四十条的时候,迷惑地说:“我刚到北京的时候,以为是东……40条,这得什么时候才走到啊。后来才知道是东四……十条。”

我笑坏了,还真没想到有人会这么断句。然后转脸就在地铁上,听见人问路:同志,去东……40条是做这趟车么——原来北京以外的人都是这么断句的。

有一名珠海同学跟我说,他家在情侣南路,我本能地问:还有情侣女路?他看了我一会儿:为什么我认识的北京人都这么问我?其他人都知道,还有一条是情侣北路。

赶客五招

说起售货员的服务态度来,摔脸色强买强卖是职业道德问题,除此之外她们还有一些无心的陋习:

1.亦步亦趋地跟着顾客,我需要的时候有人招呼我就行了,采取人盯人战术,本意可能是要随时刺激我的冲动型购买,但是感觉倒像怕我顺手牵羊似的。

2.毫无原则的表扬——我知道她们的目的是为了促成交易,但是她们不是真认为我饥渴到了花钱买表扬的地步吧?

3. 罔顾客人的身材和特点,推荐本店最畅销款式:我们不要求售货员达到美指的水平,但是最低限度她可以询问一下客人的需求先,人家是想要休闲的正式的宽松的紧身的套头的开身儿的带尖儿的带刺儿的带刃儿的带锁链儿的还是带峨眉针儿的……

4. 卖内衣的坚持要进试衣间服侍你试身的……就为了能避免这些尴尬局面,我也盼着我国同性恋能早日合法化。

5. 认为自己是成衣零售界的张秉贵,瞧一眼客人就知道人家的尺寸,并且坚持到底:不,你不用穿大号的,你穿中号的就可以!

大佬,我也许不太了解您家衣服的版型,但我跟我的身体相依为命这些年,没有谁比我更了解它。为什么她们可以那么自信呢?“不可能!你多大腰?”难道您们家上半身最粗的地方是腰么?

我觉得除非客人没主意,否则最好让她自己做主,要多大号,就给她多大号。如果不合适,她又不傻,还不会换一件重新试过?

对成衣售货员来说,我简直只有这一个要求,只要不在尺寸上跟我较劲,态度差一点没关系。

SELL紧attitude

林海峰有一段单口相声说起自己小时候在esprit店里打工的事(大概就是软硬歌词里边提到的“永远怀念兴发街果间esprit”),说他当时服务态度不好,她妈去探班,看到他一脸旧社会的样子,回来就劝他:你唔好时时黑口黑面o甘做o野啦,甘个样冇人帮衬你行埋你度的。

他就回嘴说:妈咪啊你知唔知啊,esprit是sell乜嘢嘎?esprit是sell attitude,呢地系我o既attitude来的。

听这段特别好笑,是因为想起刚上班的时候参加过一个培训,老师给我们讲所谓“marketing”,特别举过这几个例子,什么柯达卖的不是相纸,而是“memory”, “moments”, esprit卖的不是时装,而是生活态度……偏偏林海峰讨厌,抓住attitude这个双关语,狡辩说自己一脸情绪是贯彻东家的市场路线。我觉得生一个贫蛋儿子,当妈的大概脑门上常年挂着三道黑线。

我不知道其他地方,反正小时候北京的国营商店,售货员除了商品,大都兼sell “attitude”。其实也不一定是对你有意见,甚至不一定因为心情不好、痛恨这份工作,总之觉得没必要过分敷衍你,大家公事公办、钱货两讫算数(对不起这位先生,我们卖身不卖艺)。

你要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你可能走两个极端,一种是特别渴望温暖,要求人人对你贴身服务笑脸相迎,另一种是干脆习惯了面无表情,对方稍微殷勤一点都不自在。

作为后一种人,我当然也不爱看人脸色,但是淡淡的就好。不论是服务员、朋友还是男人,都别一盆火似地上赶着,反让我浑身不耐烦。不管你信与不信,嘘寒问暖的呵护型男人我是无福消受的。

说起这个“上赶着”的问题,去年有人推荐我在网上看艾米的《山楂树》,说是特别感人纯美的柏拉图式恋情,我一听柏拉图几个字就不待见。这几个字就像“处女”一样,给我一种特别不洁的联想。后来在朋友的家里看到字书,翻了一遍,其实也不很柏拉图,性描写是有的,尤其是男主角碰到女主角身体以后产生的种种生理反应,描写得十分详细。柏拉图抑或不柏拉图,我对这本小说没有太大意见,只有一个地方让我不舒服:就是作者刻画女主角初恋的纯情,说她不喜欢听男主角说他们倆之间的感情如何如何,尽管她实际上深爱对方,她希望造成一种男主单方面苦恋着她,而她置身事外不为所动的局面。我看到这儿克制不住地涌起一点淡淡的厌恶。

其实我知道这种心理描写得挺真实的,尤其是在那个禁忌年代,特别纯情、又看多了文艺作品、自怜或者自卑的姑娘,在初恋的时候挺普遍的一种梦幻心情但是——对不起,我对小公主情怀有生理抵触。因为事实上我很难相信有无缘无故无怨无悔屡撞南墙也不回头的冤大头,这个世界上可以有无冕的女王,但是没有自封的小公主。退一步,让我们假设对方是个二百五,你就算不愧疚,难道也不惶恐吗?

很遗憾,这是我的缺陷,我自己从小没有当公主的志向,也瞧不得别人惯自己。呢地系我o既attitude来的。

求仁得仁

如果对张爱玲的八卦不感兴趣,还值得去看《小团圆》么?

我不敢说,其实看她后期写的《相见欢》,已经有点不耐烦。买一本纯粹为了存档。而且就像亦舒作品一样,不见得十分好,但是别人的更差。把《小团圆》看完以后,如果你要问我开头那个问题,我仍然觉得见仁见智。

张爱玲认为:最好的题材是你深知的题材。这当然是对的,否则也不至于像现在的作者们,意淫的时候一眼就被大家瞧穿:没吃过猪肉,怎么也得见过猪跑啊。但是对一件事太熟悉了,也影响叙述,这里面的曲曲折折太多背景你都知道,然而别人不知道,所以看的时候觉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倒不如瞎编的,反正努力要编得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谎话,往往比真话更流利。

不过张爱玲一直不是一个讲故事的人,但是不要紧。粉丝们喜爱的,不过是她那只笔。她姑姑说她英文好:“随便拿本数理化过来都能看。”我想无论她提起笔来写什么,读者也可以看下去。心急的读者,看小说总喜欢先翻最后一页,希望快点看完。但是看张爱玲这样作者的书,一边看要一边捻着余下的页数,剩下的越薄,越心慌,看得慢点不要紧,最好可以天长地久地看下去。

你需要这种快感就可以了,你还指望张老写侦探悬疑商战穿越么?

坏孩子

春节的时候在我姐家住了几天。每天胡吃海塞共聚天伦其乐融融,我姐唯一担心是我的种种不轨言行给家中的少年儿童带来不良影响。

其实我算帮得上手的了。以身作则不讲粗口或者意识不良笑话,晚上9点就蹑手蹑脚偃旗息鼓,电视音量都调小,有时候还得负责教功课。现在的小学生除了语文数学还学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每次我外甥来问问题,我都一头冷汗,生怕一时答不出或者答错了丢人,好彩我们有google和wiki,才得以不在下一辈面前丢人。

让我姐防不胜防的是我经常玩世不恭的表情,尤其是当儿童谈起学校老师同学的时候,我可能自己都意识不到嘴角有时候会流露出嘲弄和不屑的表情。搞到我姐经常要说:“小姨说的话都不要听啊——不,也不能都不听,正经的听,不正经的不听……”认真头疼。

是,我是一个坏孩子。有一次雪夜看电影回来,不记得是讨论到什么情节,番薯问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拿老师说的话不当一回事的?我一边聚精会神地不让四季胎在雪地上打滑,一边回答:小学三年级吧。我知道老师们的知识多过自己,但是知识,书本上不是也有吗?至于其他,比如做人的道理,我实在不需要别人教我。每个人有自己的一套。他们总是认为小孩是天真雪白智力低下的小兔子,惊我们被人世险恶吓到,所以不妨先拿些假货来哄哄我们。长大了再告诉你真的,让你恍然大悟。说起来仿佛也算是一种善意的保护,不过仍然令人觉得被侮辱。

当然不是每一个人都介意走这些不必要的弯路。而且他们每一段都走的很开心,甚至柳暗花明天天遇见新惊喜。我成长得不见得比别人健康、成功、光明快乐,但是也没见有什么大碍。我当然也愿意小朋友们都沐浴着太阳的七色光彩,照得他们心灵的花朵美丽可爱。但是天天这么明媚的阳光,要不要涂防晒霜呢?

一直到现在我都没后悔我没有天真无邪兴高采烈的童年。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和一个怀疑论者,我也从未觉得了无生趣,但这也绝对称不上什么成功案例,世界上的快乐有很多种,得到快乐的途径也很多,我帮不到任何人,能做的只不过是尽量不让人家的细路仔受我的坏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