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已过万重山

小T最近发花痴,时时梦见自己初恋男友。当初也不是没与此君要生要死过,但多浓烈的感情也在时间面前败下阵来,不要说恩怨情仇了,连名字也渐渐沦为张三李四。可是最近就似中了邪一样,反复梦中见。

梦里画面并不香艳,没有泪眼婆娑、紧紧拥抱、一晌贪欢,甚至没有揪住对方衣领问: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你还我的青春。。。之类,出尽一口鸟气。

梦境家常如:与他说说笑笑,似对好姐妹,出门逛菜市场,买一篮子鸡蛋。。。琐碎得不得了,看卖相,大家皮光肉滑,似打了柔光镜,依稀还是当年的少艾,但全没了率性,连衣着也循规蹈矩起来,白衬衫圆领毛衣,雪白干净,天真活泼地拉着小手到处去。

不问小T,我大约也知道这是什么心理,如果一切能开始得这么单纯美好,想必日后不会走那么多弯路吧。我们后来都会得心平气和地说:每段感情都是一个人生经历,没什么好后悔。但是潜意识里,恨不能化身回到过去,把一切错的纠正回来。

我不愿意再与你纠缠了。

梦境似拍戏,打乱了场次来做,时空跳来转去,俩人一会儿厮熟,一会儿陌生,终于来到今天,小T说:这一幕逼真得有呼吸声。

她和他礼貌地对坐着,中间隔着许多过去,周围有许多熟人走来走去,说什么也不方便,只好扯淡拉家常,那些无关紧要的句子里,好似每一句都暗藏情愫,殷殷地问:你还好吗?这些年来。。。

梦里的小T手心在出汗,这时他接了一通电话,朋友不知约他做什么,他轻松地与对方戏谑:“这你可得问我老婆,我做不了主哈哈哈。。。“收线后,重新转回头来看住她,身子微微前倾,做一个专注的好姿态。

小T才发现,原来他的表情,一直是一种有教养的忍耐,仿佛不得不俾面给她,但有一种含蓄的焦躁,喂,不过一场恋爱喈?已经过去几年了?are we cool?

原来纠缠不清的是自己。好的坏的,错不错也好,人家已经不放在心上了,甚至不必原谅、忘记,轻舟已过万重山。

后来小T便不做梦了。

华山派

那天去看牙,医生征询我:“现在要补的两颗牙,蛀洞倒不是很大,钻起来可能有一点酸,但可以不打麻药的。除非你很怕酸。你要不要打麻药 ?“

在嘴里打麻药是很尴尬的一件事,才一针,半边脸就失去知觉,几个小时也不恢复,嘴巴稍动,就无法控制表情肌,有点象史泰龙。但我更怕牙医的钻,那是从小的一个阴影,嗡嗡声一响,哪怕钻别人,我也觉得疼,所以忙不迭地说:“怕~~~我怕酸。“已经瘫软在治疗椅上,声音发颤。

医生和助手看我一副怂包蛋的样子,忍不住齐齐笑出声来。

不是他们一贯的那种可亲的职业笑容,分明就是揶揄我。说也奇怪,他们这一笑,我忽然就放松了。要到这刹那我才发觉,原来我一直是这样的:非要把别人逗笑了,才觉得踏实、欣慰——很多专业喜剧演员,也不如我敬业。

为什么呢?我其实并不是一个活泼可爱、兴高采烈的人,娱乐大家,也并不为日行一善。不停说笑话,切记要把自己嘲讽在内,对方乐不可支,往往说:“你真滑稽。。。“认定了你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只知玩耍,没有大志向,不具威胁性。

自学校踏出来的那天起,就自觉已经没有资格做文艺青年,但仿佛也不必象我这样没正经——习惯了,谐趣角色最安全,在办公室里,除了工作,千万别议论正经事。今夏烫了一头极碎的小卷,一个不好相与的女同事走过来说:“哟,换了新发型,整个办公室都议论呢。“我赶紧陪笑:听见了,她们说象遭了雷劈——饶是她,也撑不住笑了。何必等她把你推倒在地?我自己躺下好了。

我有一个朋友,因为家境有点复杂,大概从小要看人面色生活,所以养成了习惯,连大家一起玩的时候,都不忘察言观色,有点太过周到了,令人不安——玩的好吗?大家还尽兴吧?仿佛不笑就不给她面子似的,心理压力很大。其实我这么孜孜不倦地搞笑,和她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又不仗着那些人给我饭吃,何必戏彩斑衣。真正是华山派风老前辈的传人,专修剑(贱)术。

前两天在网上碰到以前同事,她并没有见过我老公,却一定要跟我请教夫妻相处之道。她问:为什么你好像永远很快乐很幸福的样子?我直苦笑:你见过几年如一日甜蜜美满的男女关系?我反正没有。不是骗别人,就是骗自己吧。我私生活的黑暗一面,又怎么能让你知道。

忘了以前看到哪本书上写:女人不要你怕她尊敬她,女人只要你爱她——不不,请不要爱我,爱有时十分血淋淋,能跟我说说笑笑,已经很好。

男人那一套

这两年频频听说离婚事件,当事人互相都不认识,但是情节惊人地如出一辙。故事中的男人们,也都象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师兄弟儿:开初是外头有了别的女人,然后回家跟老婆闹别扭,把对方指摘得一无是处,自己如何忍辱负重——我也不愿再担待你,我也不忍心让你改,不如分手吧?原以为对方会暴跳如雷,谁知现在的已婚妇女都很疲倦,不想争义气,宁肯息事宁人地说:那么我迁就你吧。男人无路可走,这才把第三者供出来,还一脸夷然:我已经不爱你了,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都追求爱情去了,真伟大。原来他们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责任二字。任性幼稚得似个孩子,今天喜欢X-BOX,明天又爱上了PLAY STATION。我一听到男人抱怨老婆,就知道故事背后肯定有另一个女人。不是我睿智,实在他们太直接。情商低吗?不见得,也许他们觉得我们蠢,不值得为我们设那么精细的骗局,又或者,他们根本不怕你知道,已经来不及地要离开你,还顾及你的感受干什么。

既然这样,何必还走一个过场?回家来直接摊牌岂不是好。不,那样就全是他的错,也许要付赡养费,也许要受良心谴责。。。得了便宜,还要把罪责全推在对方身上,免得日后做恶梦。

我情愿男人离婚的时候都说:“结婚十年,我和你在一起已经闷得透不过气来“;“我也是一个人,我有权利追求更好“,“我累了,我不想再撑住这一个家“。。。诸如此类,赤裸直白的欲望,稍嫌凉薄,也还不失合情合理。我最怕三四十岁的男人哭哭啼啼说:我必须和她在一起,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爱情。。。如果你真知道什么是爱情,就应当知道它只是一种寿命为三个月的情绪,说这样话的男人,要么很卑鄙,要么很幼稚,妇女们如非万不得已,最好速速离开他是正经。

女人总怪男人不解风情。在我看来,30多岁还胡天胡地坠入情网的男人,更可怕,他其实不是迷恋你,他是喜欢谈恋爱。爱情是他身上一个基因,时不时要发作一回,今天是你,明天可以是别人。可惜女人总认为,自己才是唯一的诱因。

床上戏

本篇限制级,PG家长指引

有个小说我写一半搁在那儿,一直推说忙不写。现在不忙了,仍不写。查里不免就谴责我懒。我说:没办法,故事发展到这个地步,女主角势必要上床与人睡觉,我不会写这个。

他怪同情的:恩,要么说黄片不好拍呢。

我说:嘿。耍流氓谁不会?问题是怎么表现情欲,又不下流。

他说:明白了,那么三级片最不好拍。

三级片又比性文学容易些,毕竟有声光影可以运用,身材好的女主角一亮相,活生生的肉香扑面而来,已经成功了一半。语言就贫乏得多,尺度不好掌握,若说得太隐讳,如隔靴搔痒。可是具体到一定程度。。。裤裆底下那档子事,说穿了不过是那么回事,钻研到技术层面,就煞风景了。

我喜欢的作家,仿佛也都不会写这个。亦舒笔下的中产阶级夫妻,情操内敛,经常分房而睡,我严重怀疑她是为了避免床上戏。《珍珠》里面,少女勾引中年有妇之夫,才与他在酒吧说笑几句,话题还未转至暧昧,已经掏出怀孕诊断书来要挟人了,害得我直往回翻,是不是漏掉了几页?

好看的性生活描写,大概就一个诀窍:多写感受,少写动作。应该和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一样,只写一掌拍下去如何地动山摇,用不着把整个拳谱画出来吧。我也看过一些“言情“作家的小说,大段激情戏,一招一式你来我往,复杂得犹如杂技,笔者生怕你想像不出,就快配插图了。最为难的是涉及人体器官,怎么称呼才不粗俗呢?她们惯用的词是“他那男性的欲望“、“坚挺的昂扬“。。。啊,还能更肉麻吗?真攞命。这么一看就觉得《金瓶梅》是写得的真好啊,淫荡情趣戏谑兼而有之,那么沉迷此道,也还能举重若轻。最消魂的一句话,莫过于西门庆责打出墙的李瓶儿:淫妇,你想我不想?李瓶儿答:达达,你就似医奴的药一般——

洁本也很好看,动辄打格仔,我喜欢研究它删去的字数。喏,此处删去3000多字——一场交欢而已,可以写那么多?咦,此处删去3字,究竟是什么?心痒难搔。而且因为真正是热辣辣写了一半地删掉,胃口已经被吊起来。不象贾平凹《废都》,假装删去数万字,其实什么都没写。作者根本没有那样的想像力与文采。

床上戏最难把握的不是尺度,是态度。这件事也不过是民生,太在意显得矫情,太不当回事呢,就有点畜生味道。最可怕的,还是以科学口吻居高临下地谈论它,所以渡边淳一的小说,写的再露骨,也觉得有点冷飕飕,毫不动情。何故?因为此老原是整形外科医师,精通解剖学,习惯了把人体看作森森白骨,没什么神秘感。我们大学时有位女同学,非常纯洁羞涩的,且不要说sex了,连块橡皮都不肯与男同学私相传递的,有一回我们在宿舍里谈到限制级话题,大家都以为她会躲床上去拿枕头捂住耳朵,谁知伊一边梳头一边若无其事地接口:“我妈说,男女行房事的时候——“

同学都惨叫起来,行房。。。过夫妻生活。。。浑身的汗毛听到这样字眼都会得站起来——果然她妈咪是位医生。

小男人

查里喜欢崔健。简直把这人当偶像,屈指可数的几张专辑翻来覆去地听——其实也就是两张:《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以及《解决》。后面的那几张,我等俗人都不太能接受了,音乐糟吵,吐字比周家小弟杰伦还要囫囵。而且,作为一个北京人,我不明白的是,老崔唱歌为什么总是河北口音。。。我受港台流毒比较深,小时候崇拜的是达明一派和年轻时候的罗大佑。不过当年崔健一鸣惊人,确实震撼了无数热血青年,我净拣温和悦耳的来听:《南泥湾》,《浪子归》,《最后一枪》。那时候有两首歌最受男生喜欢,是《假行僧》《花房姑娘》,他们一弹结他,必唱这两首,因为这两首,歌词十分沙猪,唱起来得意洋洋,满足了他们的悲剧英雄情结。

《花房姑娘》唱到: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好男儿志在四方,最后被花姑娘迷住,委顿在花房里,力气渐失。心里知道这样不行:我想要回到老地方,我想要走在老路上,但是却已经离不开你。。。表面上是英雄难过美人观,实则是嫌咱们碍事呢。你去呀你去呀,明明是自己没志气,却把屎盆子扣在女人头上。象动不动叹“红颜祸水“一样,都是推卸责任,十足的小男人心理。

流行歌曲的歌词最经不住推敲,尤其是那些痛哭流涕撕心裂肺的,比如什么“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笑话,你爱我,关我什么事?我爱谁,才舍不得谁。这样粗浅的道理都想不通。齐秦是我喜欢的歌手,他有那种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声线,不可多得。那种嗓音别说唱歌了,连说话都是好听的。但他的歌曲,细听之下,充满了小男人的自怜情绪:他永远被抛弃,永远受伤害,还永远等候着。歌里总有个栩栩如生的蛇蝎女郎,使尽手段残忍地践踏他的心,还在一边看笑话——那也不用说了,大家都知道是王祖贤小姐——这颗心碎了几十年也没有补上,永远血淋淋。其实他何尝不是一个浪子?伤过多少人,生了私生子都不管养。王祖贤也不过是想找个好归宿,王小姐的下场难道不惨过他?但因为他总不肯痊愈,她也只好得罪他一辈子。

你听他的《sophia》: “你若要灭我绝我,只消无情不用布置这么大战场“——也太自恋了吧?人家都不爱你了,还摆那么大阵仗对付你做什么。但一味惯着自己,情愿相信自己在人心中仍有份量:能被人恨一世也是好的。然而现实往往是:她找到好生活,已经对一切既往不咎;她投入新恋情,已经不再记得你是谁;她甚至不再记得爱过你。我最害怕女孩子把用过的男人到处推销——全无芥蒂,真正凉薄。我要是男人,我就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