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极端怕死的人。
有多怕死呢?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小拇指被门夹住了,整片指甲连皮带肉地拽了下来,血流了一地。面无人色嘴唇发抖地问我爸:我死得了吗?得到否定之后,马上腿就不软了,走路20分钟跟大人去了医院。到了医院手心里已经攥着一大团血疙瘩,值班医生扳过我的手,拉到水龙头底下就冲。。。从头到尾我没哭过,后来别人夸我坚强,我爸说:她忙着担心自己会不会死,没时间哭。
有时候甚至连感冒我也怕自己会死。
这样怕死,却不肯去医院。连参加公司的体检,都紧张得好几天睡不好觉。见医生似见鬼,大脑一片空白,期期艾艾:呃。。。。您说什么?
国内公立医院的医生一般都不太面善。连口罩上露出的双眼也冷冷的,带着强忍的厌倦——也难怪他们,病人多、环境差、寒窗五六年,学得比别人苦,挣得不一定比人多。前些天小贪去了趟协和,说快赶上北京火车站那个劲头了,“到处都是横躺竖卧的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病人们,高温下发出体臭,听他们和大夫的对话你会常常佩服大夫们的忍耐力”——我初中一个同学当了护士,她说在产科实习的时候最经典的段子就是:你是第一次怀孕吗?是。以前做过流产吗?做过。。。
国外的家庭医生普遍客气许多,他们不是救护天使,是服务人员,安安稳稳坐在小诊所里,通过病人向政府支钱,所以一推门先摆出一个大笑脸:“怎么样,好吗?今天看点儿什么?”好像您是来逛商场的。
然而就算是多和颜悦色,我还是怕医生。他们见惯生死场面,锯一条腿,割一块肉,简直不算什么。我知道一个好医生原不应感情用事,我也知道我这点小伤痛在宇宙的长河中微不足道,但是医生那种若无其事还是令我觉得没有尊严。喂,我是一个人,一个敏感脆弱渺小不堪一击的人类,不是一具骨骼外包血肉内植神经。
有阵子我在一间医药公司工作,除我之外,一屋子坐的都是大夫。中午下楼去吃必胜客,同事们一边切馅饼,一边讲外科手术的笑话:“你觉得吗?骨科医生的工具其实和木匠一样,不过是锤子榔头电锯,不过质地高贵些,都是精钢的。。。”我知道每个行业的人都喜欢拿自己开玩笑,但听了还是不舒服。
我想是基于同样的原因,沉迷在感情里的人不喜欢我们拿爱情开玩笑,也许对你来说,一切已经司空见惯,当作笑谈,发生在当事人身上,仍然惊心动魄。这种时候,不要说嘲笑了,连不动声色都是种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