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斥不雅

昨天做梦和一个生过点嫌隙好久没联系的朋友碰见了,大街上,冤仇还不到装不认识的份儿上,只好聊了起来。也都不是什么有气节的人,东拉西扯几句气氛就和谐了,已经开始约着要一起吃饭了。然后道别的时候,这朋友握住我的双肩真诚地说:”咱们这可就算和好了啊!”

即便在梦里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当时的尴尬、惊怒和羞愤……你一定要提吗你一定要红口白牙地当面说出来吗?比起任何具体的利益冲突、我坚持的原则,这才是真正会得罪我的事吧。为什么有些人是那么喜欢表达,他们的字典里没有难为情这三个字,无论是高兴、悲伤、爱或者恨,都可以冲口而出,美其名曰真性情。而我至今都没有想出一个妥当的方法暗示别人吃饭不要吧唧嘴。

这世界上所有的道理都可以事无巨细地签在合同上,而这世界上再细微的感觉也应该是心照不宣的,一旦需要加括号或者画外音注解,马上就不值钱。而且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明白?也许只是给你留着面子,何必一定要捅破这层窗户纸,双方难堪,可怎么下台。

有人说过我“早晚被死要面子害死”,是,要面子还是实惠?一般情况下当然是实惠,但是感情本来就不是论斤称的东西啊。这上头有什么实惠可言呢?每当听到那些本该是心理活动的话被赤裸裸地说出来,我简直想一拳把自己打晕过去免得手脚没有地方放。

现在仿佛特别兴事无不可对人言,二百五张嘴什么都说也成为一种大情大性。Sorry,我接受唔到。喜欢我,最好别红口白牙说出来,我该说“谢谢”还是“过奖”?也许最好用是郭德纲那句“太捧了” 。不喜欢,更加不必当面羞辱我,此生并没试过主动去粘谁好吗!我比任何人更知道自己的缺点,阁下又不是我老板,很不用您帮忙指出来。

你不知道你说的话会对别人有什么样的影响。我三四岁的时候,大我4岁的表姐到家里来玩。身为外貌协会的我,因为有个特别美的亲姐,所以皱着眉头认真问表姐:你怎么长得那么难看啊?小表姐傻呵呵笑貌似完全没往心里去。可是十几年之后,她去整容了你知道吗!且整得有七八分我亲姐的影子,没心没肺的熊孩子都有心理阴影,何况我们。

人各有志,我并没拦着别人快意恩仇,可是我喜欢那些和我一样,连微博小号都不敢吐槽熟人的怂人。不过是网上三言两语、互相关注的交情,生活中全无交集,这辈子也不见得有相见的日子,我也不知道我怕的是个什么。大概就这个性子,几十岁了,也不准备改。谁不合脾气,敬而远之。你要觉得我容易被得罪,就算我腌尖吧。

治不愈系


我顶不待见的一首歌叫《执迷不悔》。这首歌除了在艺术上毫无建树之外,还洋溢着一股无知者无畏的2B气质,就像“我行我素做自己,不管别人怎么想”内种2B一样,听上去挺牛逼的,可是直到你遇到这种人,你才知道,这些活着就为了给别人添麻烦的人,是多么需要被人道毁灭。

有时候朋友劝我不听,她们会说:“好吧,只要你想好了,不后悔就行。” 可是我的朋友,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不后悔。因为未来的事谁也没可能知道。警惕那些咬着后槽牙说自己绝不后悔的人吧,事到临头他们多半都惊慌失措歇斯底里撒泼打滚涕泪交流地说:肿么会这样?亲!这是肿么了亲!当初所谓的硬颈其实只不过是失算。

我一生人不知道后悔过多少次,小到一张货不对版的淘宝单,大到一步步长成这个令我厌倦的自己。我犯很多次相同的错误,俗话说除尿炕改了别的什么都没改,知道自己不争气,但当时只能作出那样的选择,再来一次恐怕还是得这样。后悔不要紧,只要做好准备,心理能承受这样的后悔就成了。

治愈系
我有时都想化身出来拍着自己膊头说一句:YK,真有你的!同时又鄙夷地觉得:侬这么想得开,这么擅长劝慰自己,是不是也有点太没心没肺。

但其实你我都知道,除了自己,其实也没有别人能劝得了自己。而这个过程像一个伤疤反复揭开又愈合那样痛苦、漫长又耻辱。对我这样一个秩序狂来说,连这套活儿其实都有一个非常熟练的SOP (Standard of procedure)。无论在外头挨了什么样的闷棍,怎么金星乱冒眼前发黑,首先也得挺直脊背微笑着走回家去。难过很不用展览给人看,切肤之痛只有自己的身体知道,任何同情和依赖在日后回忆起来都只能让你像醒酒之后加倍羞愧难当。但是光梗着脖子也欺骗不了自己,非得找个没人地方把这伤疤掀起来仔细瞅瞅,或者干脆撒把盐腌腌。再大的疼痛,过一阵也就不新鲜了。你倒是想委屈一辈子呢,你是那块文艺青年的料子么?

我当然不是,我就是觉得,我比常人好得也太快了一点。但永远也好不利索,各种阴影扎根在心里,变成一棵参天大树。

和解
作为一名治愈系高手,我觉着和自己和解这事儿是相当扯淡的。一旦跟自己和解,你也就废了。

返校日

e59bbee78987-41关于我不喜欢学校,已经不是件新闻了。我可以毕业后再也不回母校,也可以路过哈佛都不去参观,住在斯坦福大学隔壁一个星期之久,我在最后一天才进去逛了逛,因为它实在是离购物中心太近了。

我的学生时代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遗恨终身的阴影,除了被某个凶恶的路队长欺负过、美术课度日如年、以及中国革命史要补考。横跨小中大学也不过就是这三件惨案。我的功课没有名列前茅,但是也不算差,在什么样的班级里都能稳坐中游。我一生都在致力于怎样安全地混迹于群众之中。学校里有那么多人,我讨厌作为黑压压集体中的一员,然而我也不喜欢成为焦点,大合唱中一个不和谐的尾音,课间操时一个不整齐的手势,还有提问时间老师巡视课堂的眼神……它们的共通点是什么?就是都让你有被揪出来的风险。

人们对待不喜欢的事物,一般都采取假装不认识的态度:我从来不跟全社会一起关心高考作文题目,中考日期改在哪一天这些事。至于我于哪一天参加的高考……真的不记得了。今天见到满城穿戴整齐的中小学生,才想到原来又是返校日了。

BACK TO SCHOOL,大概是北美除了圣诞感恩节之外最喜欢用的促销噱头了。我初初以为STAPLE这种地方才搞BACK TO SCHOOL,电脑也可以算学习工具吧。但是原来全民都跟着凑热闹,衣服鞋袜五金汽车化妆品共襄盛举,开学啦开学啦,初秋透着一股子神清气爽的喜气,《YOU’VE GOT MAIL》里汤姆汉克斯给网上的梅格瑞安写信:“纽约的秋天太可人疼了,我直想去买学习用具,要是知道你的地址,我就给你寄一束削好的新铅笔去。”

每一个小同学都盼望假期,漫长暑假结束之前,又犯贱地想开学,崭新的书本文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好同学,好像每年的9月1号都可以重新做人似的。但是每次开学前都是我压力最大的时候,大约总有半本暑假作业没做,几十篇日记没写,我赶功课赶到右手抽筋惶惶不可终日(呃,我赶死线的功夫原来是那时候练就的),根本无暇兴奋。

我只是不喜欢上学,我不至于觉得9月1日是末日。反而返校日永远像一块大石压在我心上。这个日子也许是8月31日,也许是更早两天。我也知道上学是我必须做的事情,我很认命,不会撒泼打滚双脚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轨迹,或者在课堂上悲从中来地痛哭。但他们非要事先提醒你:好日子到头了,该收收心了。我不愿意听这种警钟,我乐得一天是一天,开会、发书本这些事,为什么就不能开学第一天做?

小同学们抱着书本唧唧瓜瓜地聊天八卦,分手道别时脸上也都薄有兴奋之色,嗯,今天应该很高兴,不上学的人也可以购置亮晶晶香喷喷的新文具,但谢谢天我不用再BACK TO SCHOOL了。

旅行焦虑症

旧金山金门大桥

自从去年去露营之前发生剁手血案之后,我在重重心理阴影之上有增加了一项旅行焦虑症。离阳光灿烂的西岸一天近似一天,我有多兴奋,就有多恐慌。惊自己一不留神有伤了自己,毁掉完美假期。在厨房操作就格外小心,以至于用刀的时候经常出现幻觉,仿佛一刀切下去的不是西芹蘑菇而是我的手指……这样下去迟早疯掉算数。

因为这种焦虑,我的旅行急救包也比别人更琳琅满目。除了人人必备的应急药品之外,我的跌打药格外多些,各种形式种类一应俱全,哪像去玩儿,简直像要奔赴前线。这个浓缩的小包而且时刻跟着我,我连平时在多伦多出去游个湖都带的。准备得这样完备,还一次也没有用上。我也不知道该遗憾还是庆幸。

世界上其实不需要弗洛伊德这种人,我们大约都知道,种种心理不健康无非出于人生之不如意。我的旅行焦虑症,简单地说,就是孩子苦啊,从小到大没有玩够。假如世界是个游乐场,我们活在当中每天就是玩玩玩,今天累了明天再去,多么好。谁还孜孜不倦做计划、排行程,比念书工作还要勤力认真。因为实在浪费不起时间和金钱,所以连路上的每一分钟都不舍得荒废掉。

好在这次的旅行事出突然,都没给我们留太多时间计划,也就没有漫长的焦虑期。而且终于上个礼拜天,我无厘头地在城里拍摄地上一只铁架子的时候,在一个不到三厘米高(很多时髦女的鞋跟还比这个高)的马路牙子上狠狠崴了脚,半天站不起来,我抚着渐渐肿起来的脚踝,一边痛彻心肺地在心里哀嚎,一边暗自放下心来——也就这样了吧?我等的那只靴子可算掉了下来,不过是崴个脚喈,这个我都接受得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