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挺好的吗

有这么一个女的,年纪已不轻了,在公司里做到经理,忽然辞职去国外念书。念到一半,专门回趟国去跟老公办离婚,离婚后宣称信了佛,找到了心灵的归属,于是在国外找了个庙,善哉善哉地修行起来了。如果她是你的朋友,这时候你应该说什么呢?不管你觉得多震惊,找到信仰总是件好事,但也不能说“congratulation“吧?这时候能说的只剩下:good for you,这句毫无诚意的万金油,翻译成中文就相当于袁涛同学那著名的口头语:那不是挺好的吗?

故事还没有完。修行了一年多,此人忽然宣布要去美国结婚了。说在网上认识一个研究禅的美国人,顿觉心灵和信仰都天人合一了,非婚不可——这回倒是可以说“congratulation“了。

半年之后再碰到,问她婚姻生活可愉快啊,老公这向可好?她说:“什么老公?啊你说那个美国人啊,我没和他结婚。前阵子回中国了,住持觉得我威胁她的地位,逼我离开庙里。。。这次在中国,倒是遇见一个不错的男人。。。“

我听着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居然冷静地咬着饺子一直没插嘴——感觉象去音乐堂听交响乐,因为不懂,不知道什么时候算完,所以不敢轻易鼓掌。论人生经历,她还不算顶跌宕起伏,但是一环和另一环之间,老象是缺了点什么,很难自圆其说。

三十几岁的人,也不是没在这万恶的社会上混过,精神状态会这样混乱吗?我是不相信的。略去那些冠冕堂皇信誓旦旦的人生大道理,一切也许就合情合理:所谓出家,也许只是贪庙里清静,且不用付房租,强过租个房子坐吃山空;所谓美国禅宗大师,不过是一个网恋故事;而主持加以迫害。。。更熟悉了,在大公司里,很多混不下去忿忿离职的人都会得说:我老板嫉妒我。

按说成年人,喜欢过什么样的生活,实属个人选择,福祸自知。一没养育之恩,二没向你借贷,很不必跟人交代。可惜总有热心的朋友关切地问:最近在哪里发财?为什么离开那家公司?有没有男/女朋友?结婚了没?什么时候生小孩?为什么出国?为什么回国。。。老觉得应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有时不得不展开想像力,一个谎言套着另外一个谎言,象做假简历,背得滚瓜烂熟,毫无破绽,最后连自己都相信是真的。

我情愿朋友间不谈经济与人生,见面净说些风花雪月:最近有什么好电影?谁又出了新专辑?有什么好菜馆推荐?谁家的牌子在打折?人家真有事,能帮忙就掏出支票簿子来,否则不必瞎起劲地充当心理医师或事后诸葛,无论你觉得多不靠谱,也不妨学袁涛同学说一句:那不是挺好的吗?

也许对方只求下台,放人家一马。

别人的生活

你猜我这几天在做什么?在等着多伦多下雪。

我在北京长大的,并不至于连雪都没见过。但是温埠都已经大雪封门了,连北京也有雨夹雪,多市那臭名昭著的漫长冬季呢?因为一股子来自大西洋的暖流,天气反常的热,近12月了,还没有入冬的迹象,有时候连外套都穿不住。电视新闻里讲,商铺比我们还急,眼看圣诞节就要到了,圣诞老人不坐雪橇成什么话呢。我们是这样的贱,有好日子还不会过,因为一切是白饶来的,不知什么时候就收回去,心理忐忑不安,象那个相声“扔靴子“一样,另一只随时可能扔下来,悠悠地等了半夜。

这样患得患失着,我忽然想起了一个同学来。真奇怪,我同她一直都不熟,而且自毕业就没见过,生活没有交汇,你提起她名字我都要楞一下的,怎么就这么想起来了。

我甚至不记得她高中是否和我一个班级。只记得她算挺文静整洁,中等身材,面目模糊,肤色是暧昧的黑黄,学习大概应是中上吧,仿佛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班干部,但也不见得十分聪明出众。并没什么性格,这样老实听话的女生,每个中学起码有几百名。权且称她为A吧。

我不是一个乖学生,学习可以勉强过关,但兴趣全在别的事情上,对上学这回子事不太起劲儿。印象中没有与A说过什么话——说什么呢?中学生又不置房子买股票,大家不看一样的书,不听一样的音乐,简直就无话可谈。

只记得这么几件事:有一阵子A似乎挺愿意接近我,可能因为我们这个小圈子里有她儿时的好友,她这样做的时候有一种爱屋及乌的慷慨。谁知我比她更委屈,应酬她得倍加小心,笑话说得大胆些都怕得罪她的弱小心灵,伴君如伴虎,苦不堪言。

有天吃完午饭,几个同学例牌在校门口散步消食,有一位打扮很“娘“的惨绿青年,尽态极妍地从我们身旁走过去,那时候这样的“极品“还是很少见的,惊愕之余,忍不住大笑起来。同学们也都笑弯了腰,A跟着一起笑,还同我们一起模仿惨绿少年的身段。

我当时很吃了一惊,她活泼兴奋地有点反常,但是谁知道呢,那时候的高中生也不过就是孩子。

后来我听好友告诉我,A激动地跟她控诉我,以及这件事,青筋暴露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她有什么权利嘲笑别人!

我觉得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有点小题大做。这同生活方式有什么关系?好像我穿一件阿童木的恤衫,当面被人指控为“叛国“,帽子太大了,不合我的头。对不起,人生又闷又长,我已经打定主意以开玩笑的态度活下去。

我也并没有生气,象她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看我不顺眼的人是有很多的。朋友这回事比夫妻还不能强求,因彼此没有生活上的需求,亦没有责任,不必苦苦忍耐,合则来,不合则去,无谓折磨对方。

毕业前的一个新年,班级举办联欢晚会,有一项节目是“真心话“,每个人都收到全班同学的署名小纸条,上书一句话,倾吐、评价、祝福。。。都有。我打开A的小纸条,上面写着:感慨时,想敬你一杯烈酒!

我当时就笑了,你,敬我一杯烈酒?你此生可喝过一滴酒?我觉得此女十分做作,徒具形式,不是说平淡如她就不能有感慨,不过,喝奶茶也是可以的。

后来竟和她进了同一所大学,但仍然没什么交往。她在学校舞会上结识了男友,南方小镇出来,大她一年级,戴副眼镜,品学兼优,恋爱一谈四年,毕业便结婚了,无甚纰漏。但是同学们说,她男友在食堂买饭,自兜里把饭票掏出来,一个布包套着一个布包,似梁生宝买稻种。

我也看见过。但是我一直记得她义愤填膺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你有什么权利嘲笑别人!

她愿意就行了,她又没把男友双手送上逼我们享用。他人再不堪,只要不干扰我们,远远看着,十分轻松。对别人生活方式最大的尊重,是既不企图改变,也不努力效仿。但有人最喜欢制造共通点,以便挤进对方圈子,结果双方都吃力。何必呢?不是还有天气可以聊吗。

上苍保佑吃货们

上星期在华人超市买到一瓶“抢抢吃“,精神一振,顿觉生活中亮起一道曙光。

“抢抢吃“是一种佐餐即食辣椒酱,麻辣佐料配上野山菌,野竹笋,蕨菜,牙菜。。。也有什锦风味的。以前在北京,也有见过,但那时候成天大鱼大肉地腐败,菜式一摆一桌子,谁还有嘴来吃它。现在沦落了,再重逢,简直喜出望外。用它来送炒饭,最美味,几天就吃掉半瓶。同类的产品还有“饭扫光“。名字直白而传神,哪象吃食?倒象是小时候家人给我取的外号——因为吃得多且急,且吃相差,如狼似虎。

我们这一代人,是没有捱过饿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一直很贪吃。印象中小时候没有得过别的病,就是久不久地吃撑一回,上吐下泻。治疗方法倒也简单,净饿两顿,马上立竿见影。上大学的时候,刚嫁人的姐姐归宁,我还为争一只鸡翅膀和她在饭桌上翻脸。后来换工作,老在食品公司间打转,朋友一见我就叹气:你那点出息。。。可真是的。

在吃这件事上,我是顶不愿意凑合的。我可以吃得很便宜,但是最恨简陋,小时候打死不吃饺子。何故?因为吃饺子只得两盘凉菜,我妈妈后来终于明白了我:吃饺子没关系,但炒菜可不能省略。洋人两片面包夹片菜叶子算一餐,我最接受不了。谁说西餐难吃了?有条件天天法国大菜意大利甜品,一道道地端上,我也能接受呀。但是pizza三文治就不行,还没吃,已经拉下脸,是心理上不能接受。中国菜就这点好,贵有贵吃,便宜也可以很丰盛,真正地丰俭由人。

所以这样懒,这样笨的人,终于也开始学煮食。非典锋头最劲的时候,还冒死去饭馆吃过几次饭。后来当姐姐做了荤素几大碟,连盆带锅地给我送至楼下,我终于醒悟到,早晚有一日,我也得靠自己。做不到清心寡欲,就得自力更生。然而做饭这件事也讲天份,学十个菜,倒有8次做出来是失败的,一直折腾到今天,也没有任何成就,至多吃不死人而已,这么气馁,也还没放弃呢,以这个毅力在任何一间公司死撑,恐怕都已经升上去了。

所以说,“兴趣“远远赶不上“需要“强烈。外国人有时吃的真简陋,大概他们志不在此。有次去hiking,短短几个小时路,我在背囊里背了面包、肉、牛油、芝士、黄瓜、水果、朱古力条。。。可恨不能带摊好的蛋皮。随时可以坐下来野餐。洋人都赤手空拳,下得山来,七尺高一条汉子,只摸出一个小面包充饥,还津津有味呢。看到我自后备箱里取出巧克力奶、碗和勺子冲麦片吃,眼珠差点掉下来,大家互相不理解。

在异乡,最失落的就是不能日日大吃大喝。小贪还三天两头刺激我,家门口新开了海鲜火锅也要告诉我知道,不辞辛苦地以手机拍了照片发给我看:这是肥牛,这是大虾,那是扇贝,哦,这盘只剩一只了,是手打墨鱼丸。。。不给她谗死,也给她气死。

像那啥一样自由

我终于也得硬着头皮开始学车了。

一把年纪不会开车的,周围朋友中也就剩了我和小贪了。我们这类人的特点是懒、脑子慢(小脑尤其慢)、方向感差、身体不协调。手上干着一件事,脚下绝不能另做一件事,我甚至手上不能同时拿两件东西,否则一定会甩丢一个。住在北京,一直以来也没觉得不方便。我是坚决不住郊区的那种人,最好出门50米解决所有民生问题,夜晚睡觉,要听得见车声才觉得安心(Sex and The City有一集,carrie住男友家,听着立体仿生系统的蛙叫虫鸣,毛骨悚然辗转反侧,我看了心有戚戚焉)。 统共去不了几个地方,出门就是地铁,楼下长年有出租车等。谁耐烦开车。

现在不同了,多市公交设施十分昂贵。打车就别想了——其实在北京,渐渐也快负担不起,出租车涨价后一个星期,奢侈地打车上班,到公司楼下看着计价器跳到46块钱,第二天早上7点20分闹钟响,二话不说就起来梳洗赶班车去了,简直比什么都管用——每天做几趟公共汽车也够受的,再加上那难耐的冬天。。。不以车代步,简直是死路一条。

常听人说有个车比较自由。车轮仿佛是身体的延伸,可以带你四处去,省时省力。男同志大概比较容易接受机械是身体的一部分。查里现在有时会得直接往车库里走,被我拉住,才神情恍惚地说:哦,糊涂了,以为自己是辆车。但是开车也有许多不便呀,那许多复杂的零件,并不能随心所欲,面对凶险的路况,经常要打醒12万分精神。时间长了,疲倦、烦躁、愤怒,百病丛生,哪有想像的那么潇洒。更不要说停车、堵车、修车这些噜苏的琐事了。只有动画片里,做着穿梭机在太空飞来飞去的宇宙战士才称得上自由吧,那时候,我可又嫌路旁没有风景看了。

那天聊到那些个英雄,我总觉得蜘蛛人不太牢靠,凭几根细丝在大厦间扑来扑去,稍不留神,就撞个头破血流,或者某天多吃几口,增了磅,不知道还撑不撑得起;蝙蝠侠挺拉风,但是伊不会飞,超人倒是会飞的,且无须复杂操作,但是那个造型。。。还是孙悟空最神气,一团筋斗云跟着,随时起飞,没事还可以盹一觉。或者卫斯理小说中外星人的太阳能飞行器,轻巧得象个双肩背小包,只在肩带上设几个按钮,上下前后左右,除叮当的时光机之外,简直就是我的最大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