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生活

你猜我这几天在做什么?在等着多伦多下雪。

我在北京长大的,并不至于连雪都没见过。但是温埠都已经大雪封门了,连北京也有雨夹雪,多市那臭名昭著的漫长冬季呢?因为一股子来自大西洋的暖流,天气反常的热,近12月了,还没有入冬的迹象,有时候连外套都穿不住。电视新闻里讲,商铺比我们还急,眼看圣诞节就要到了,圣诞老人不坐雪橇成什么话呢。我们是这样的贱,有好日子还不会过,因为一切是白饶来的,不知什么时候就收回去,心理忐忑不安,象那个相声“扔靴子“一样,另一只随时可能扔下来,悠悠地等了半夜。

这样患得患失着,我忽然想起了一个同学来。真奇怪,我同她一直都不熟,而且自毕业就没见过,生活没有交汇,你提起她名字我都要楞一下的,怎么就这么想起来了。

我甚至不记得她高中是否和我一个班级。只记得她算挺文静整洁,中等身材,面目模糊,肤色是暧昧的黑黄,学习大概应是中上吧,仿佛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班干部,但也不见得十分聪明出众。并没什么性格,这样老实听话的女生,每个中学起码有几百名。权且称她为A吧。

我不是一个乖学生,学习可以勉强过关,但兴趣全在别的事情上,对上学这回子事不太起劲儿。印象中没有与A说过什么话——说什么呢?中学生又不置房子买股票,大家不看一样的书,不听一样的音乐,简直就无话可谈。

只记得这么几件事:有一阵子A似乎挺愿意接近我,可能因为我们这个小圈子里有她儿时的好友,她这样做的时候有一种爱屋及乌的慷慨。谁知我比她更委屈,应酬她得倍加小心,笑话说得大胆些都怕得罪她的弱小心灵,伴君如伴虎,苦不堪言。

有天吃完午饭,几个同学例牌在校门口散步消食,有一位打扮很“娘“的惨绿青年,尽态极妍地从我们身旁走过去,那时候这样的“极品“还是很少见的,惊愕之余,忍不住大笑起来。同学们也都笑弯了腰,A跟着一起笑,还同我们一起模仿惨绿少年的身段。

我当时很吃了一惊,她活泼兴奋地有点反常,但是谁知道呢,那时候的高中生也不过就是孩子。

后来我听好友告诉我,A激动地跟她控诉我,以及这件事,青筋暴露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她有什么权利嘲笑别人!

我觉得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有点小题大做。这同生活方式有什么关系?好像我穿一件阿童木的恤衫,当面被人指控为“叛国“,帽子太大了,不合我的头。对不起,人生又闷又长,我已经打定主意以开玩笑的态度活下去。

我也并没有生气,象她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看我不顺眼的人是有很多的。朋友这回事比夫妻还不能强求,因彼此没有生活上的需求,亦没有责任,不必苦苦忍耐,合则来,不合则去,无谓折磨对方。

毕业前的一个新年,班级举办联欢晚会,有一项节目是“真心话“,每个人都收到全班同学的署名小纸条,上书一句话,倾吐、评价、祝福。。。都有。我打开A的小纸条,上面写着:感慨时,想敬你一杯烈酒!

我当时就笑了,你,敬我一杯烈酒?你此生可喝过一滴酒?我觉得此女十分做作,徒具形式,不是说平淡如她就不能有感慨,不过,喝奶茶也是可以的。

后来竟和她进了同一所大学,但仍然没什么交往。她在学校舞会上结识了男友,南方小镇出来,大她一年级,戴副眼镜,品学兼优,恋爱一谈四年,毕业便结婚了,无甚纰漏。但是同学们说,她男友在食堂买饭,自兜里把饭票掏出来,一个布包套着一个布包,似梁生宝买稻种。

我也看见过。但是我一直记得她义愤填膺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你有什么权利嘲笑别人!

她愿意就行了,她又没把男友双手送上逼我们享用。他人再不堪,只要不干扰我们,远远看着,十分轻松。对别人生活方式最大的尊重,是既不企图改变,也不努力效仿。但有人最喜欢制造共通点,以便挤进对方圈子,结果双方都吃力。何必呢?不是还有天气可以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