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外情II

走之前,我司有位大婶(穿凉鞋短丝袜,卷花头扎马尾,前留海吹成飞机头打发胶的那种)跑过来闲聊,问我海运了多少行李过去。我老实回答:不多,20个小纸箱。真的不多啊,海运公司的标准箱很小的,20个箱子拢共不过两个立方。我一没带家具电器,二没囤货过去卖,不过是些家常用的零碎。衣物、电脑、书籍、音像制品,再帮人捎点东西。我一个朋友,前两年搬去上海短住,家当还打了40箱呢。

大婶夸张地惊呼:哎哟,20箱!你还什么都带着呀。伊鄙夷地说:“要是我,就全扔了,重新买。“

是是是,对对对,我一壁唯唯诺诺一壁冷笑。重新买?阁下脚上那双凉鞋,怕不是3年前的款式了,你怎么不重新买过一双?

是有这样的人的,无非借着踩你,表达一下她的优越感。“若是我就如何如何“,反正又不需要真做,站着说话不腰疼。跟她有什么好理论?至好随声附和,让她老人家早日圆满。

但我确实不是一个潇洒的人呢,物质能给我极大的安全感。我上街背的包,麻利一点的人好拿来出短差用了。J姐总喜欢GUCCI,FENDI那些不切实际的,拗造型的小手袋,尺寸不比化妆包大多少,连只黑超都放不进去。我挑包包,第一条是要放得下A4纸,甚至电脑…买了东西不耐烦提着,拆了袋子,通通可以塞进包里去。我从未试过拿上钥匙钱包就出门逛去,也许等我有劳斯莱斯接送那一天吧——至今还记得,有次跟小贪在大排挡吃麻辣烫,纸巾没带够,两人只得用小小一方吸油纸擦嘴,简直再也没有更窘迫的事了…真想不通当年黄蓉在江湖上一闯荡就是几个月,行李在哪里?伊们那时候还都不穿短打。

所以,身子到了,好像还只是来作客的样子。直到我那20箱子货运到,开箱把那些用熟用惯的东西取出来,心里才踏实下来(某位同学看到他电脑显示器屏幕亮起来的那一刹,险些儿就喜极而泣)。这都是花费多少精力才积攒下来的。重新买?开玩笑,那要买到什么时候去!

昨天晚上做梦,梦见回了趟北京。习惯性就提着行李奔自己家,推门才想起早已经把房子租给美国小妞了。抬头一看,客厅的银灰色挂钟被她取下来,换了一只夸张的卡通造型钟,立刻急怒攻心,卷着袖子就要和她理论。

也许身患癌症的时候,身外物才不重要。现在,个个都是我的心尖子。

强人

在地铁口买了一张《the devil wears prada》,回家一看是枪版的。本来想忍忍看下去,但是这个电影,就是为看一个华丽的场面,画面稍次一等,连香奈尔套装也寒酸起来。对白嗡嗡的听不真,字幕又驴唇不对马嘴… …然而导致我看了20分钟就关掉的真正原因,还是那个女主角。首先ANNE HATHAWAY的长相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型。方脸,五官很挤逼地堆在脸上,有点过分地浓眉大眼。自信满满地站在人家办公室里,证明自己有多优秀,上学的时候办过校刊,得过什么奖.. …简直象到了央视的《绝对挑战》现场。导演大概是为了突出她气质的变化,把她的穿着弄得十分邋遢,简直象中关村人马。以至后来被nigel用channel装扮上,仍然觉得粗鄙。

最最讨厌的,是她的自以为是。人家都没有灵魂,只有她怀有远大理想。只可惜就连“gabbana”(D&G的“G“)都不会拼。就算你不懂时尚,上班前稍微做做功课好伐?我简直觉得miranda对她算客气的。这样的人,不大嘴巴扇出去还等什么。后来经人点拨,刚摸到点工作的路数,在办公室里就趾高气扬起来,牛逼哄哄地跟人讲:“你知道吗?我就是想跟你们证明,我无论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的!“真同情伊的同事。

所以真不愿意往下看。因为我心里巴不得她跌个大跟头,跌得惨不忍睹。 然而大概知道剧情——这小说是女主人公的自传,结局能差到哪里去?再落魄也得意淫一下,人家还有理想的嘛。

我从来都没把争强好胜当好品质。这样的人令我疲倦。力争升职加薪,换一部新车,买所大宅子,虽然浅薄点,倒还容易理解。有的人,处心积虑地向上爬,只为了当上人尖儿。非得比别人强,心理才舒坦。这样的人,别说抱怨了,累吐了血,也与人无尤。

遇到牒版,我也许还会看完这部电影。只看电影里的衣服鞋子,一壁对着女主角冷笑,待miranda折磨她的时候,狞笑着说:活该!

我。。。我真的来自北京

我真的是北京人。

北京生,北京长。 虽然不是什么遗老遗少,赖好也在这儿混了三代了。 我并没觉得当北京人多骄傲,北京于我,就似任何人的家乡一样,亲切,舒服,但是气候交通,一样令我烦躁。我天天都说:北京是十大不利于人类生存的地方之一。但是:不许你说。尤其不许在北京混的外地人说。这就好比,你说你家不好可以,我就不能跑到你家去,指手划脚说你家装修土。人家在网上打嘴仗,我一般都不参与。不过心里常常说:不好,你别来呀。谁也没拿枪指着你,民工兄弟好歹还帮我们建设北京城了,北京拢共那几家外企,您削尖脑袋来了,一边抢我们饭吃,一边还欺负我们,就有点不厚道了吧。但是我对心态正常的外地人,是很好的。自工作以来,朋友、同事都来自五湖四海,咱们是地主,占着天时地利,怎么好欺负人。为保证和同事沟通顺畅,尽量字正腔圆,久而久之,已经不会说地道的北京话。

其实我们家一直也没说过北京土话。但是刚工作的时候,我的北京味儿应该还是挺浓的,大家常常说我:”长得象一南方人(那时候瘦),一张嘴就知道是北京的。”其实到现在也没有港台腔,也不象现在的孩子们大舌头,连个谢谢都要说成shie shie,网上流传的北京话测试,每次做都是接近满分。只不过我不常说那种特浓型的“内什么“、“母们“、“怎么茬儿“,可是就老被人诬蔑我不是北京人。

早在好几年前,出租车司机就经常challenge我:“小姐您不是北京的吧?“主要是因为我有点路痴,尤其是天一黑,经常连自己家在哪个方向都搞不清。不过现在想想,要是我操一口地道的京片子,人家也不会有此一问吧。

去年去山东出差,我脚着我这个北京话,在外地总应当平趟了吧。经销商来机场接我,寒暄两句就问我:您是东南亚来的吧?我当时恨不能就问他:东南亚有这么白胖的吗?伊一口咬定说:他有一朋友,在东南亚生活多年,说话就我这个味儿。

我这个冤啊。我可是那种浑身不小资,连说话都不带英文字儿的外企白领啊。我们公司同事,说我的北京话,还不如哈尔滨人说得地道。上礼拜我公婆大驾光临,与亲家吃饭,听我姐说了两句话,马上笑眯眯地说我:“你这北京话说得不如姐姐。“我当下就有点慌,一定是这多年没怎么接触北京人,想当初我还能唯妙唯肖地转述一段相声呢。

今天有个香港人来看房子。通了好几个电话,约时间、问路, 那香港女孩跟一个洋小伙儿,还有一个北京人一块儿来的,开门的时候我说:“甭换鞋了甭换鞋了,小时工还收拾着呢,地也不太干净。“(说得挺好吧?),香港女孩一脸见了亲人的狂喜,指着我问:你是不是香港来的?

This is too much.我看我真得找一培训班练练了我。

百搭

上周六在象牙白同学(又称小贪)家,吃到了此生最好的蒜茸粉丝蒸扇贝。吃得太多太饱太满足,我们横七竖八地瘫在沙发上,脑中一片空白,只会得痴痴地傻笑。可耻吗?原来幸福甜蜜素,是从胃里分泌的。 口腹之欲太重要了,下决心跟小贪学两下散手。精致复杂的菜肴一概不感兴趣,我BRIEF她道:要那些简单可口的,无需掌握火候的百搭大众菜,什么炒什么,什么囤什么,随便换上两样原料就能变化成一万样菜的……小贪听得直骇笑,世上竟有这样粗糙的人。但是世上最好吃的美味,原不需要很多花款。我听过人给我讲制作“开水白菜”的过程,一瓢瓢加水,一针针扎孔,光是听,已经让我委顿在地。有一阵在家做饭,我喜欢买一小块真空包装的肘子,酱得十分香甜,切几片可以做凉菜,丢进锅里加几根蔬菜,就是一道热菜,省心省力,吃得皆大欢喜。

我甚至没有买过一件不切实际的衣裳。试穿的时候要考虑良久:上班能不能穿?上街能不能穿?配裙子怎么穿,配牛仔裤怎么穿……其实我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没打算几件衣服撑足一季,但是总觉得,一件衣服,只能在一个场合穿,再漂亮,也有点不划算。这个社会这么势力,单有一样好处,怎么够出来混?连化妆品这样奢侈矜贵的东西,都可以演变为多功效:这一只粉紫色的眼影,可以当胭脂扫在脸颊上,还可以蘸湿了来画眼线……真正多才多艺,我们一感动就买了,其实连眼影也还用不过来呢。

我很愿意我自己也是块百搭的材料,样貌身材学识性情,单打独斗没有一样拿得出手,但是谋生刚刚及格,父母不用为我担心,朋友也不介意跟我喝茶看戏,出来混,谈不上出人头地,但随便也可找到份体面的工作。俗归俗一点,日子比较容易过。人无千日好,那些样样红的人,不知要多付出多少艰辛。如果天生运气好,生下来就处处强过人,一辈子无往不利,多半性格就有点缺陷。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挫折的人,多没味道?

吞下骄傲

我的信用卡已经6个月没有收到电子帐单了,网上银行也登录不上去。收不到帐单,也是要还款的。只好打电话去投诉,接线小姐劈头先问了我十数个问题:“E-MAIL地址写对了么?开通这项服务了么?有收到纸帐单么?邮编写对了么?最近搬家了么?上网确认了么?密码没写错吧?注意大小写了么……”好像她手里现成地有一张长长的CHECKLIST,最后下结论道:“如果这些都没错的话,我们的系统是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的,我只能答应帮您去查一查。”什么?只是查一查?然后象小学五年纪的爱情一样无疾而终?没有结果,没有说法,JESUS FUCKING CHRIST,我6个月没有收到帐单了,甚至连一句言不由衷的“对不起”都没有?

我不知道现在的人为啥都那么倔,承认一句自己错了,就那么难。有一次我坐出租车回家,我一路跟司机说:要在前面那个桥转。伊满脸不屑地说:“不对,是下面一个桥,这里过不去。”我耐心地告诉他,这是我的家,我天天这么走,并且我昨天还曾经这么走。软硬兼施都没有用,一定要按他的说法走。说绕远,倒也没绕多少米,终于到了小区门口,我没有再开腔,他反教育我:“你看,这么走是不是到了?我告诉你,你指的路是不对的!”就差让我给他叩首谢罪了。

还有去“渝乡人家”吃干锅牛蛙,菜量时多时少,所以为避免发生不愉快,每次点菜前,我们都不厌其烦地叫过服务员,平心静气地说明一下以前经常有菜量不足的情况,无非白嘱咐着,这次别给少了。照说服务员答应一声就是了,然而试过十次服务员都硬梆梆地说:“我们这个菜规定的是8只牛蛙,不可能多也不可能少。”

噢?“但是我们经常来吃,要两锅,几乎每次第二锅都比第一锅少一半。”

服务员仍直挺挺地站着,一脸倔强,象被按了REPLAY:“不可能的。我们每一锅都是一样的,每一锅都是8只牛蛙——”对白往往要继续到第48只牛蛙。这个菜真好吃,然而我们实在禁不起这样的唇枪舌剑,索性改吃滥俗的水煮鱼。

很多时候,火都是这样点起来的:本来你叫过服务员来,是为解决一个问题,你并不介意他做错了,你只不过想她把你正确的饭菜端过来,然而她永远是凛然地说:“我们不会出错的,是不是您没说清楚……”我恨解释,我在公司里做牛做马这多年,多荒谬的策略,多屎的广告创意,只要大老板喜欢,我都得想办法说圆它,我不比你会解释?我只是一个可悲的,被生活踩在脚下的小人物,当我坐在饭馆里,询问我的菜什么时候上的时候,我他妈的不想听解释,我只想听见一句:“对不起请稍等,我帮您催一下……”

英文有个词,叫“SWALLOW THE PRIDE”——“吞下骄傲”,大约就是叫人放下身段的意思。即便小户人家的孩子,在家里也都是太上皇和小宝贝吧。但是出来混,还不都一样摔打着,不要说服务行业,我们每天油头粉面地在写字楼里坐着,还不是唯唯诺诺,再大的分歧与不屑,也没想过抢白老板——我是日月天歇座嗳,这样死要面子的人,都咽得下这口气,你丫一服务员,不那么牛逼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