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

到四级市场(按AC尼尔森的分类,即乡镇市场)出差,我最担心的民生问题是洗澡。下榻在全县最豪华的宾馆,也不过80元一晚,肮脏敛败的小房间,处处油漆剥落,别说网线了,连电源都欠奉。简陋的洗手间里,灯光昏黄,洗脸盆台面一角放着花花绿绿的计生用品,横看竖看都象炮房。真不忍在这里洗澡,可熬到12点,不仅身上,连心里都发起痒来,只得硬着头皮去卫生间。不敢碰那些形迹可疑的毛巾,于是洗完活活晾干。

一天不洗澡,三天不上网,已经是我的底线。也许有人要鄙夷我——边远山区人民还捱饿受穷呢。底线可以设置到无穷低——人们常说,真逼到那份上,不成也成了。又不打仗,我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山穷水尽?

既然做了这份工,就没资格抱怨。但是也有后遗症:特别不喜欢到艰苦的地方去旅游,徒步几百里,跋山涉水,几天不洗澡,风餐露宿。只觉得辛苦,不觉得刺激。选发达一点的地方玩耍,一样有美景可以看,劳累一天,再冲个靓凉,简直死也肯瞑目了。我就象一个穷怕了的人,至今不会欣赏窝窝头与玉米饼子,一直喜欢松软的面包或蛋糕,最好夹厚厚的奶油。

许多人都讽刺过我,说我畏首畏脚,好逸恶劳。说到底,这不是一个底线的问题。奋不顾身,就是勇敢吗?年纪大了,好象很难对一件事一个人,做出太大的牺牲,一切都有条件。人生,其实也不过是一盘生意,有赔有赚,自负盈亏。要一件东西,你愿不愿意拿另外一件东西来换?应该庆幸的是,很多时候我们总算还有选择。

我可算得是个怯懦的人了,畏高,恐水,从不看鬼片。小学二年纪被门夹了手指,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肉,连皮带血撕下来,血滴了一路,都不晓得哭,就问了一句:我死得了么?这句话我一生大概说过多次,屡屡被人嗤笑。太过爱惜自己了,但这世界上,如果人人知道自爱,恐怕就没那么多惨剧发生。许多人一意孤行,胸口拍得山响:我一定要试一次,后果我一力承担——最后往往还得劳别人擦屁股。

这种勇敢,很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