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份的时候,我终于搬了家,例行公事地请张家明夫妇和周致远夫妇来暖房。我像售楼小姐一样领着他们到各屋参观,每打开一扇门,大家都配合地赞叹一声。郑晓筠说:“现在这精装修的房子也弄得不错啊,周致远,咱们也来一套得了。”
周致远笑着说:“这是人家时髦白领住的地方,咱们凑什么热闹。”
苗子说:“要的就是热闹嘛,大家都住一小区,互相是个照应,打牌都方便了。”
我接口:“说的是啊。反正只有你们照顾我,没有我照顾你们,周致远你快买吧,回头我天天上你们家蹭饭去——苗子你们不行,一吵架就叫我去维持秩序。”
张家明搂着苗子笑:“我跟我们家苗子才不吵架呢。”我酸倒在沙发上。
大家正笑着门铃响,郑晓筠问:“你还约了谁?”张家明哼了一声:“这是送空调的,罗小姐点名跟我要的暖房礼物。”说着去帮工人张罗。
安顿好了我们出去吃饭,我已经锁了门又回去关窗户,落在大家后面,看见郑晓筠拽着周致远的衣角问:“张家明送那么大一空调呢,咱们就送一套餐具……合适么?”周致远说,“那有什么不合适的。谁还挑这个。”笑着揽过她的肩,“你这儿比大个儿呢。”
我在后面微笑了起来,夫妻就是夫妻,周致远再照顾我,他跟我说话的时候就不是这个样子的,我真爱看他这个样子。
10月份结婚的特别多,这时候还有车来小区里接新娘子,张家明纳闷地说:“怎么大晚上办事啊?二婚吧这个。”
苗子瞪他一眼,“你缺德不缺德啊,人凭什么二婚啊。”
张家明说:“不是,真的,老北京规矩,二婚才晚上结婚呢。”
苗子抢白他:“人是外地人,就乐意晚上结,怎么啦?”
我说:“都别吵了都别吵了,我问你们,要是三婚该什么时候办啊?”
大家都陷入沉思,周致远说:“那只能后半夜了。”大家都笑起来。
上午刚下过雨,空气很新鲜,我们踩着一地被雨水打湿的彩色纸屑去饭馆,感觉又像参加婚礼似的。但是今天我心情很好,既没有自怜自伤,也不用卖力演戏,我夹在他们两对夫妻当中,简直像一个正常人,轻松自如地聊天,我甚至可以为周致远的笑话大笑。
张家明说:“罗安我发现你可真够奇怪的,以前你和周致远啥事都没有,你整天别扭成那个样儿。现在……你倒大方得没事人一样。你什么毛病这是?”
我摊摊手:“到了这地步,脸皮就厚了。”其实是因为,我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爱他了。我是一个感情上很幼稚的人,永远学不会成熟平淡的男女关系。别人都陆续结婚、生子……我的恋爱方式仍然停留在小女孩阶段,固执地、无望地、遥远地倾慕一个人,那简直是粉丝对偶像的感情,非常不切实际。
于是2003年我和我的情人周致远分手了。我怎么跟他说呢?“我错了,我以为我爱你,其实我只不过是喜欢恋爱。”或者我可以冠冕堂皇地说:“我不能拆散你的婚姻……”留一个哀怨高尚的背影。不不不,我不愿跟他玩儿这套。我猜他本来计划做一个没有污点的人,我是一块绊脚石,累得他停了下来,然后又不肯跟他上演生死恋,真不值。
周致远并没有问我原因。他一贯是这样的,我甚至不知道他跟我在一起,是因为爱我,还是不忍心让我难堪:一个女孩子,倾慕他那么久,又哭着跟他表白了。他倒一直是喜欢我的,比爱朋友要多,但也不会多很多。
我猜我们以后还会见面,逢年过节、朋友聚会、乔迁之喜、他孩子的满月……郑晓筠会继续用那种亲昵而戒备的眼光盯着我,直到我结婚。我总有一天要结婚的吧?几次失败的感情还不至于让我就此崩溃。我不反对结婚,事实上,我比任何时候都想结婚,跟一个成熟、健康、简单合理的人。或者谈恋爱,和一个男人同进同出,无论什么场合都联袂出席。我好像已经单身了好多年似的,因为我的男朋友不能带出来。
我甚至开始快乐了起来,为什么不呢?我还不到30岁,体健貌端,经济独立,工作井井有条,家里窗明几净,闷了有朋友同我吃饭消遣。张家明忍了又忍,终于趁苗子去洗手间的时候问我:“你和周致远究竟怎么样了?”我拿出我的杀手锏,做一个惊诧的表情:“周致远?你这可扯到哪里去了。”张家明点点头,选择性失忆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好处。
和他们分手后我去超市买酸奶,离着老远瞥见一个人很像林向东。我本能地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一闪身躲在了货架后面。随即又觉得自己很好笑,我慌什么呢。慢慢探出半个身子去细看,真的是他,已经和女伴走到收款台排队,手里提着一个篮子,沉甸甸地装满了速冻食品。女孩子梳长长的卷发,挽着他手臂絮絮说话。林向东听着听着笑起来。
我隔着几排货架看着,也想笑,但是眼泪却流了出来。我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找出眼药水来掩饰。再看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交完钱走开了。我走回冷柜前继续找我喜欢的酸奶牌子。未来应该还有数不清的可能性,像这货架上延绵不断新上市的产品一样,但我大约知道,我这一生再也不可能爱谁,像以前爱他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