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的年代

我是一个非常耻于表达感情的人。与朋友喝茶逛街,一混几个小时,说的净是废话。至于人生大事,怎么好端到桌面上来讲呢?你明白,根本不用我说。你不明白,我唇干舌燥也没有用。经常在饭馆看见执手诉衷情的人,还不是对我诉,已经麻的吃不下饭。咱们这样的粗糙人,还是嘻嘻哈哈过日子吧。据我的御用半仙剩饭蕾说,这是俺们天蝎座人的特质,叫做“内敛“,我看还不如说是胆怯。因实在处理不好煽情的场面。这次要走,和猪朋狗友狠狠告别了一个月,大家体谅我,各种饭局和轰趴也都是按谐剧的戏码,闹哄哄地上演,唯恐彼此动感情。一静下来就不知说什么好,很紧张,唯有不停地吃,不停地说。

但我知道大情大性热烈如火的剩饭蕾是做不到的。在国贸的星巴克告别时,我预先警告她:不许哭啊。这大国贸的,熙熙攘攘,给人看见了多挂不住啊。于是她给吓怕了,要走的时候,站在那里犹豫着,想抱一下又止步不前,仿佛怕得罪我的样子,就委委屈屈地憋着——看我在人民群众心目中的形象有多铁石心肠吧。

其实从知道我要走的那天起,大家就在吃惊和担心了。怎么可能是YK呢, 伊那么疙疙瘩瘩,又懒惰、胆小、惧怕改变,伊连朝阳区几乎都走不出去,现在说走居然真就走了,还走得这么山高水远。

想想,真是匪夷所思。但其实,我又有什么可放弃呢?

走之前一个月,因为办事去到了城的另一头,小时候住过的地方。那区变化很大,小胡同拓成大马路,所以好奇地想走走。没想到,我住过的楼,我上过的学校,居然一个一个都在呢。两个楼之间有一个传达室兼存车棚,竟然数十年不变地站在那里。我站了十分钟,往事种种并没有象传说中一样”潮水一般涌上心头”。那些事我都记得,但都象老乡门口晾的干菜,被抽干了水分,没有气味和湿度,一切和我并不相关,待了会子,也只得讪讪地打一辆车离开。

我嫉妒那些有一个阳光灿烂的童年的人。今年早些时候跟查里去S市,他曾经短短地住过半年。找到那个小院子,居然会得钻出一个满面笑容的老奶奶和他相认,然后从里屋转出一个脸圆圆象苹果的少妇,怀里抱着一岁多的孩子,说小时候曾和他玩过家家拜天地来的…然后大家一起笑叹人世变换、岁月如梭什么的,多么圆满。

我就没有类似这样的回忆。为了不钻牛角尖,那些不愉快的,难堪的人和事,要装作不记得,奋力地要做一个健康快乐的人。从一个地方,去到另外一个地方,都决绝地好像要去投胎似的。背后什么也没有,因此就快成为一个拥物狂,只得那一箱子CD和化妆品是我的,到哪里都跟着我。

然而这是一个告别的年代,每个人都要学会优雅温和地说再见,我承认那个懦弱、胆怯、执拗、自卑的人是自己,我才能原谅我自己。然后走开,然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