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资浅少女时期

刚才我翻箱倒柜地找我至今留存的几盒录音带(是,你没看错,是录音带)。因为这几盒是当年托人从台湾买回来的原版录音带,比较爱惜,郑而重之叠了纸套保护。我发现纸套上居然有字,可能是我黑色阴郁少女时期的作品。

一:

他半开玩笑地说:“我总是遇见你——”仿佛我是个麻烦。

我可不就是个麻烦么?找上门来的麻烦。

二:

他发觉我的手冰凉,握紧了我。

“你害怕什么?”

我软弱地说:“你会后悔。”

“我不会。”

“你会!你怎么不会。”我哭了起来。

三:

那夜我做了一个梦:我被一捶一捶钉进一具玻璃棺材。他在一旁看着,不动声色。我在棺材里渐渐呼吸困难,如一尾鱼一样挣扎,无声地呼救。他仍不理。我终于死了。

系唔系好得人惊?

貌似是从一个小说里摘来的?我恍惚能认出这确实是我写的,可我实在想不起我还写过这么一个小说了——而且是在录音带时期喔,那跟冰河时期有什么区别,我未免也太早熟了些。

小团圆

这篇小说的结尾,和杂志版稍微有点不一样。

杂志要求我把出场角色的来龙去脉、人物的情感转变轨迹都一一交代清楚了,要不然读者不理解。

我很痛快地加了两段,但心里觉得不必那样。我还是希望能吓人一跳。

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博客这么掰开了揉碎了写,还不是照样有人不明白。

我进办公室的时候,佳容正在给老公打电话,声音温柔得滴出水来:“I-POD带上了吧?我装了好多歌进去,给你飞机上听……”佳容的老公邵华刚去了一间德国公司,被外派欧洲培训三个月。把佳容高兴的,又是数码相机又是I-POD的给装备上了,仿佛到有一年半载的熬煎似的。

也不怪佳容像打了鸡血,邵华去新公司报到的那一天,连我都替他松口气。半年前,邵华的公司改组,中级管理层手忙脚乱地倾轧一轮,邵华就莫名其妙地下了岗。我们这些看似窗明几净、装修时髦的外企,与战场有什么分别?一场斗争下来,一样有人头破血流、有人损手烂脚,只不过伤痕都在内里。最可怜的仍是一干小兵,无端端成为炮灰,硝烟过后,连尘埃都不见。

邵华不算一个顶活络、有心计的人,在公司里至多是不得罪人,并没有竭力向上爬的本事。他就如一切外表光鲜的外企销售人员一样,三天两头出差跑市场、陪客户吃饭耍乐、拉扯着完成销售任务。赚得不算少,但吃穿用度供房供车之后,剩下的数目并不算好看,邵华和佳容结婚一年半,现在住的房子,还是用佳容几年私蓄付的首期。

佳容比我小着几岁,成家倒比我早,和邵华认识三个月就“闪婚”了。恋爱时天天坐着邵华的大吉普出去吃喝玩乐,我们还真以为是什么身家小康的青年才俊呢——当然,也许人家爱的不是钱,结婚前佳容娇嗔地跟我说:“昨天我们互相问,最喜欢对方哪一点,他说喜欢我会做饭。当时我就急了,合着你是找保姆哪?”

我手里算着账,眼皮都不抬地接口:“那你怎么说,你最喜欢他什么?”

佳容说:“当然是喜欢你能搞呀。”

我差点把计算机扫落在地上,呵,倒是看不出。

当晚我和男友周宁例行公事后,他照例套上裤子去窗口抽烟,我靠在床上使劲地问自己,会不会因为性生活美满去结婚?随即就笑了起来,如果结婚是这么简单的事,我何至于谈上五六年的恋爱呢。不过也许是我男友不够他们手段高强。周宁回来形容我的表情是:一脸淫笑。

邵华下岗在家足足歇了五个月,全靠佳容的工资撑着,我亲眼看着她从一枚青春少女,未经历娇羞少妇的过渡,就直接蜕变成了斤斤计较精打细算的家庭妇女,腐败活动她是从此不参加了,中午改吃食堂,经常在我化妆包里挑挑拣拣的:“这几只粉饼你也不常用……”我听出话音来,识相地拿出来送给她。我还看到她帮老板填报销单的时候把自己的超市购物小票填进去。

现在也不提夫妻生活的事了,絮絮叨叨净说自己做的菜式,莉莉口快:“你们家邵华不是天天在家吗?他不做饭呀。”佳容涨红着脸辩解:“什么呀,他老有面试。”我拽拽莉莉。邵华越是没事干,佳容越不能让他负责做饭,否则更显的他们家“女耕男织“似的,都说男女平等,但社会角色早已定型,全职太太听上去蛮幸福,男人在家里赋闲就有点怪相。

莉莉跟我说:“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个样儿,至于的那么‘情儿’吗?就他们家那邵华,仨月没工资了,还跟她要钱买健身卡呢,你见过这样儿的吗?”

我没见过,不过佳容愿意,谁管的着。那段时间她都快赶上我军指导员了,生活上关怀,精神上鼓励,MSN的签名是:机会只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我百忙之中都笑出来。

所以这次邵华找到好工作,佳容分外的扬眉吐气,不过她仍有不甘,一边张罗着邵华出国的事,一边跟我抱怨:“你知道我们都多久没有性生活了吗?”采购部老郑正好到我这儿来领报销钱,我慌着忙着把聊天窗口关掉。

邵华走后,佳容像走过时光隧道,又变回了恋爱中的少女,一到下午两三点钟就对着电脑吃吃笑,那大概就是跟邵华MSN呢。有时候也吵架闹别扭,一言不和摔了电话,敲着键盘生闷气,一会儿眼圈就红了。

我在一旁啧啧称奇,跟她比,我还更像一个已婚妇女。“又闹什么呀,下礼拜他就回来了吧。”我劝她,管不住嘴,差点说:“这下就可以有性生活了。”

没想到佳容动了真气:“这回他不道歉,我绝对不主动理他。”然而到了下午,还是她打电话过去,毕竟公司的免费电话方便点。经理们都出去开会了,佳容的声音忽高忽低地传过来,我只听见她冷冷地说:“那就离婚好了。”

我吓了一跳,瞌睡全醒。晚上佳容约我逛街,买了衣服又买胭脂,女人伤了心,原来滴血的是钱包。

我说:“你不是真要跟他离婚吧。”

“小米你不知道,结婚真没什么意思。”

我怎么不知道?所以我不爱结婚,有个男友就可以了。

第二天早上我一上班,就见到佳容伏在桌上哭,旁边的同事表情讪讪的,不敢说话也不敢劝。我过去推推她。她抽泣着塞给我一张纸,原来是邵华发来的信。他同意离婚。

我觉得蹊跷,随便嚷嚷离婚当然是佳容的不对,但是对方也不能这么干脆地就坡下驴吧?再一细看,邵华是认真的,信上一个惊叹号也没有,冷静地列出理由,总而言之一句话:跟佳容在一起,令他觉得压抑,他不离婚,恐怕会窒息而死。

看不出他的信写的十分之好,有理有据,不像他外表那样轻浮。正像我看不出他“特别能搞”一样。莉莉抢过信看完,不屑地说:“什么东西,没工作那会儿他怎么不离婚呀,一找到工作就压抑了。一准是跟别人搞上了。”佳容泪眼婆娑地说:“可他在国外跟谁搞去呀。”

我没说话,一切待邵华回来才见分晓,最好别管人家家事。不过背后我还是跟周宁感叹:“我们女同志呢,虽然不能嫌贫爱富,但是也绝不能给男同志提供软饭吃。佳容就这点傻,一边作小伏低,一边还美呢,觉得是她出钱出力度过了难关,以后可不就是大功臣了,哪有这么美的事,他才不会让你一辈子拿在手里呢,除非你真是有钱人家闺女,能好吃好喝养他一辈子,否则一出头就得赶紧甩了你。”周宁瞅着我笑:“够苦大仇深的呀,您老这是在敲打我呢?”

他就是不肯跟我说正经的,我们在一起也有三年,我虽然并不急着结婚,但这上下全世界都知道我跟他走,早晚也得给我妈一个交待。他硬是不提这个事,难道要我开口?

不过这对我来说还不是顶大的烦恼,星期三我老板从香港飞过来查北京办公室的帐簿子,我陪着他在小会议室活活闷了两天,口干舌燥七窍生烟,直到周末夜有人约他去酒吧我才灰头土脸地逃出来。

佳容仍坐在办公室里,眼睛肿得桃子那么大,她哑声跟我说:“和他谈到三点,哭了一夜。”邵华果然有了情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搞上的,反正这次跟他一起出了国。邵华跟她说:“她爱我,她能够放下一切跟我到欧洲,你呢?净晓得一到周末就逼我去你妈家吃饭。”我心道:废话,谁不愿意去欧洲风流快活?

我不明白一个男人怎么能一边铁了心要离婚,一边夜夜和老婆抱头痛哭。我觉得此刻应该安慰佳容,又不便评价别人老公,只好劝她:“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小金结婚,你还去不去?”

“还是要去的,份子都凑了。今天下午去楼下买的施华洛世奇水晶。”

怎么没人招呼我?我懊恼得要死,都是这个托马斯误的大事,害得我只好单独包个红包,500以下是没法见人的。佳容勉强一笑:“你看你,为这点事咬牙切齿。”

我没想到这种情况下佳容夫妇还联袂出席了婚礼。昨天一定又彻夜深谈来着,佳容在脸上重手法落了粉,眼睛反而肿得更明显了,邵华也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两个人像一对败将。我们坐在一桌,莉莉把邵华叫过去训话,邵华面带愧色地只是点头,佳容又开始抹眼泪了。

周宁小声问我:“你和佳容不是挺好的么?你不去劝劝?”我所答非所问地说:“唉呀,到人家婚礼上打离婚,也太不吉利了。”周宁笑道:“哟,你还怪有讲究的。”我瞥了他一眼,“谁像你,什么都不在乎。”

佳容跟邵华一闹就是半年,我都不知道她怎么撑下来的。夜夜打仗,早上起来黄黄着脸赶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问邵华:“吃早点没?”下班又怔忡地坐在办公室里不走,大概那是邵华的约会时间。

邵华终于还是回头了,我恭喜她:“你也总算是守得云开。”佳容幽幽地说:“他一直不肯告诉我她是谁……”

佳容闹离婚的时候,未免节外生枝,一直出尽百宝瞒住家里。现在尘埃落定了,心里既有种劫后余生的成就感,又觉得委屈,于是忍不住把些心腹话跟她大姐说了。谁知大姐一听就火了:“你怎么这么窝囊啊,让这种人欺负!亏他到咱家还老耷拉个脸。”说着就要去找邵华理论。佳容握着电话,急的都快哭出来了:“你干嘛呀姐,不看我离婚你就不踏实是不是!”

我在旁边看着,佳容结婚这两年,过得简直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又到了托马斯来查账的日子,我不由得对他耐心了很多,这份工作再烦,大概也不需要像婚姻付出那么多吧。

小憩下楼买咖啡的时候,我看到佳容穿戴好在大堂等人,脸上红红白白地刚补过妆,左顾右盼的,得意上眉梢的样子。我笑了,端着咖啡过去跟她开玩笑:“车接车送啊,还是你幸福。”正说着,一个男人小跑着过来:“等急了吧?我先去B2把车开上来啊——”在她肩膀上按了一下,转身匆匆又走了。没看清样子,但绝不是邵华。

我僵在当地不知说什么好,倒是佳容,大方地说:“那是王旭川,从前上大学的时候就追我。”我咦咦哦哦地答应着,指指楼上,“那个——托马斯,嗯……我先上去了。”

“小米。”她叫住我,又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侧过脸微笑道:“王旭川和他老婆感情不好。他说他想离婚。”

晚上加完班,外面开始下雪了。周宁破天荒地来接我,我们走去对面的茶餐厅吃宵夜,这么晚了居然还要等位,我们拿了号离开闹哄哄的前台,站在门口看雪。我正盘算着一会是单点还是叫两人套餐,周宁问我:“小米,咱俩春节之前该去领个证了吧?”

我眯着眼睛说:“再说吧。68!小姐,我们是68号!”

媒人

余令真是我的大学同学。我怎么形容我跟她的关系呢?她保守、朴素、刻苦,是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而我正相反,喜欢嘻嘻哈哈混日子。因为住在一个宿舍,也就经常结伴去上课、吃饭、甚至逛街,在外人看来,大概也就算是好朋友。

我有时候也受不了她一丝不苟的作息时间和生活方式。她从北方一个小城市来,刚入学的时候,她曾经严肃地问我:“你们冬天都穿什么?”我茫然地说:“穿什么的都有吧?”她仍固执地认为每个城市都有一套穿衣规则,人人必须遵守。不过当别人跑来跟我说:“小欧,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跟余令真那么好。”我又有点不高兴,我不跟她好,难道跟你好?至少她不在背后嚼人舌根子。

这种宿舍友谊,大抵都是在严酷的生活环境下同仇敌忾,毕业以后也就分道扬镳。我们走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她为了得到这个城市的户口,只得继续升学,然后到机关部委上班,每天坐着班车,朝九晚五。我则在不同的外企公司辗转拼杀,晨昏颠倒地加班。大家都忙,一年也见不了一次面。

上次见她还是两年前,她刚自研究生毕业,分配到一个机关,工作清闲,只希望早点解决人生大事,每天下了班就是由单位里的大姐带着去相亲。那时我在情场正春风得意,每周末都有好几个约会送上来给我选,我实在不明白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有什么必要去相亲,令真长得又不难看。

后来我们几乎失去了联系。我并没觉得特别惋惜,和她在一起吃饭往往也不知道谈什么,无非是说说同学们的近况,她每次来电话都循例问我:“小林结婚了吗?小钟出国了没有?小蔡什么时候要孩子?”……我怎么会知道。毕业以后我已经换过三家公司,光是谈得来的新旧同事就有数十位,我不缺朋友。

没想到这次为了帮朋友办一件事,打电话去她那个机关,那么巧竟然是她接的电话。她很兴奋,连珠炮似地问我:“哎呀小欧,好久没你的消息了,你结婚了吗?”我笑了。

她很帮忙,又加上多年遇故知,我约好她晚上吃饭。她下班比我早很多,因此爽快地答应来我公司附近找我。结果倒是我先到,等了她很久,她一路上给我发短信,说要回家先安顿好儿子,所以出来的时候堵车了。

啊,都有儿子了。我真心地替她高兴,看来她的目标都达到了:有老公有儿子,一套房子,在这个城市深深地扎下了根。

一壶茶都喝光了,我胃里开始泛酸,她才匆匆赶到,坐下就热切地端详着我:“小欧,我都不敢认你了!”我也不知道这算是褒还是贬,这些年我在穿着打扮方面没有少交学费,早不是当年青涩的土丫头了,不过被资本家剥削得日做夜做,气色肯定和少女时期没得比。

见到她我也很吃了一惊,却不是因为变化,实在是——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她乍看几乎一点都没变。毕业都5年了,还梳着那个大一时候的发型:高马尾,额头挑出几丝刘海。细看之下,化了细致的淡妆:粉底、睫毛膏、口红、精致的唇线……不过我只扫了一眼,就锐利地看出,她用的粉底颜色不太衬肤色,而且明显是刚敷上去,显得有点浮——粉要在脸上稍微渗一渗才自然。再一留心,她穿的丝衬衫也是簇新的,几乎可以看见拆包的痕迹。一句话,太用力了。原来她回家一趟并不为安顿孩子,是重新妆扮去了。

我暗暗觉得好笑,见个老同学,还是女的,用得着这么焚香沐浴吗?她不像是叙旧,倒像打擂台来了,这么多年,她对自己的生活,大概是很满意的吧,她打开钱包,给我看里面的相片:下海做生意的老公、精力旺盛的儿子。语气谦和,甚至是有点羞怯的,但是脸上有一种苦苦按捺住的兴奋,好像时刻提醒自己:低调、要低调。

她问我:“你到底还想不想结婚啊小欧,打算抱独身主义了?”

我说:“谁说的?婚当然要结,我只是没有你运气好,还没找到合适的。”

“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个?”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在令真看来,结婚生子真乃人生大事,最好早早做完交卷。我现在的生活挺有趣,还不忙把自己嫁出去,而且我就是不喜欢相亲。

我告诉她我有一个男友,只不过还未谈论婚嫁。其实我与他走得山穷水尽,正在讨论分手。

令真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帅不帅?给张照片看看。”唉,不是每一个人都把全家福搁钱包里。

我转开话题说她单位的福利好,工作清闲,她说:“工作清闲有什么用?回到家就兵荒马乱,老公帮不上什么忙,还天天抱怨,说我有了孩子就不关心他了。你工作虽然累,下班就一身轻呀,还能赚大钱。”

这个谣可造不得,我赶紧撇清:“赚什么大钱?那几千一万,不提也罢,我今年工资涨幅干脆不到五个点,交了税,险些还比原来少。”

令真狐疑地说:“不能吧?我老公的朋友也在外企做,人家一年薪水总有几十万。”

你让我说什么呢?是他们太能干,还是我太窝囊?条条路都说不通,我们默默地吃完这顿饭。

令真付了账,又执意要送我回家,她开一辆小奥拓,一边跟我解释:“我老公又买了一辆奥迪,这辆给我瞎开着。”我说:“喔,你老公可以呀,看来生意挺发财。”她又是抱歉地笑:“哪里,这不是为了接送客户么。”

我跟她道谢,她说:“应该的应该的,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你还不是经常带我上你家蹭饭。”

是我多心么,我怎么老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一点苦尽甘来、扬眉吐气的味道?难道我过去不懂事,给了人气受而不自知?

我没再主动联络令真,和她吃一顿饭,累得不得了。令真却找我,请我去参加她儿子洋洋的生日会:“你还没见过我儿子呢。”我没辄,只得买了礼物去赴会。

局面和我想像的一样闷,客人都是携家带口,孩子们满屋子乱跳,家长们指挥自己的孩子表演拿手好戏,唱歌跳舞演算术,好像这些两三岁的孩子都是神童,我只好也跟着惊叹,并表示艳羡,可又不能做得太逼真,否则立时三刻就有人劝我生孩子。令真的老公浓眉大眼、和蔼爽朗,也就是个可靠的生意人样,在客人面前穿着T恤和短裤,露出两条毛茸茸的腿。因为有孩子,空调温度开的不太低,屋里稍微有点闷热,但是也没有那么热吧?我16岁以后交的男朋友,除了打球的时候,都不肯穿着短裤见人。

切蛋糕的时候,令真老公拿出DV来拍摄,DV却没电了。令真皱眉道:“你看看你呀,这都不提前准备好。你问问乐全在不在家,把他的借来用一用。”令真老公打完电话,高兴地说:“搞定了,他一会就带着机器过来帮我们拍。”

乐全不一会儿来了,他大概和令真一家很熟,洋洋扑过去过来抱着他大腿叫叔叔,他耐心地把切蛋糕、才艺表演、做游戏都一一拍完,才坐下喝冰茶。家长们都忙着张罗孩子,只有我跟他聊几句。乐全就住在附近,是令真老公生意上的朋友,他长着我喜欢的狭长眼睛和高鼻梁,笑起来更加成了“一线天”,我问:“你怎么不带孩子来玩儿?”他又笑了:“我还没结婚。”我居然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接着脸红了起来。他穿着干净的白T恤和牛仔裤。

派对结束了,屋子像一个战场,大概要收拾三个时辰才可能恢复原状。孩子们玩的很尽兴,有的已经睡着,有的困了开始闹别扭。大家背着抱着的告辞,礼貌地问我住哪里,要不要搭车,乐全抢着说:“孩子都累了,我来送欧小姐回家吧。”

我心里有点高兴,但是嘴上必须说:“你就住在附近,别麻烦了,我在楼下打车就行了。”

乐全说:“不不,我反正也要出去的。”

令真说:“那就辛苦你了乐全,本来应该我们送的。”

我觉得我真该去买个车了,本来一直觉得打车方便,但是每次聚会,像个绣球一样被人抛来抛去真尴尬。

乐全留了我的号码,第二天在我楼下打电话给我,“洋洋生日会的VIDEO,我做了光盘要给他们送去,你要不要一起?”

真是个蹩脚的借口。但是我还是下楼了,坐在车里问他:“能不能不去令真家?”他温柔地笑了,“我带你到郊区钓鱼去。”

我跟乐全好起来,这件事我始终瞒着令真。在熟人眼皮底下按谈恋爱,压力太大,好像总要给人一个交待。乐全开始暗示我:“喂,老大不小了,不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是不严肃的。”我是喜欢乐全的,但是不敢想像和他结婚,他是令真夫妇的好朋友,婚后我们恐怕得三天两头去他们家做客,令真一定觉得这是她的成就。

我说:“这样不是挺好吗?有什么是结婚以后能做的而现在不能做的?”

乐全说:“难怪令真说你是时髦豪放女。”

我很不快,她怎么可以这么说我?结婚生子也谈不上什么丰功伟绩,犯不着跟擒了大贼似的,人家单身女人全不是正经人。

乐全忙解释:“其实她的意思就是,你不是一般家庭妇女,不急着找归宿,不喜欢孩子——生日会那天,小女孩抓着蛋糕往你怀里扑,把你紧张的。”他哈哈笑起来。

我尴尬地说:“我其实……”我确实不是见了胖脸蛋就想捏的那种人,但是我也不憎恨孩子,这里面的区别是很大的,别人怎么看我不要紧,但我很怕乐全误会我。原来我是这么在意他。

乐全握住我的手,郑重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们的孩子不会那样的。”我把他的手贴在脸上,可心的男人,不是随时都会遇到的,我不会傻到为了跟令真赌气而放弃他。

去领结婚证那天,乐全跟我说:“有一件事,我想了想还是告诉你。”

我瞪圆眼睛:“什么?你过去结过婚?你有两个孩子寄养在村长家里?”

乐全说:“生日会那天,DV没电是令真夫妻俩事先安排好的,他们说,你最不喜欢相亲。”他看了看我的脸色,“你生气了?”

原来是这样。一群老实人,演戏给我这个新潮女。就为了我有一个好归宿,到底还是我赚了。我微笑道:“那要看男主角,值不值得我上这个当。”

乐全成了我的老公,他现在是我的同谋。令真仍以为我蒙在鼓里,每次聚会,都座在客厅里跟人讲我们一见钟情的故事:“当时呀,洋洋都要吹蜡烛了,DV偏偏没电,幸好乐全赶来,两人一下就看对眼了。我告诉你呀,这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

结尾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真是一点错也没有。

我提起笔来,从来都不知道写什么。可是从很小的时候,还没打算写什么,满脑子都是各种小说电影的结局。荒诞的、讽刺的、凄美的、悲哀的……像一个鲜明的镜头定格在脑海里,说不出地缠绵未绝之意……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白白浪费一个姿势。张爱玲小时候把《霸王别姬》写成现代派小说,虞姬自杀的时候说:“我比较喜欢这样的收梢。”什么跟什么嘛。

那时候有一个一直晃悠在我眼前的结局:历尽千难万险惊涛骇浪的主人公,在一个气氛祥和的夜晚,骑着自行车路过一条灯火通明的大街。路两旁有很多简陋的小饭馆,在门口的树杈上挂满了那种俗艳的小彩灯,拼出“米饭炒菜”、“停车就餐”等字样。他骑着骑着,莫名其妙地就撞到树杈里,最后纠缠不清地让那些小灯泡扎死了。

这于情理上其实十分的不通。但我那时候酷爱这种反高潮,叱咤风云意气风发的主人公,毫无价值毫无尊严地死去,有种戏剧化的悲凉。多好的结尾啊,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写。后来看姜文演的一个电影叫《本命年》,老流氓最后让小流氓给扎死了,脸上露出的就是这么一种奇诡的平淡表情,好像还有点笑意,不置信、不甘心、又无可奈何地地说:“操……”

就像《梦开始的地方》,老顽主宋京生竟然在什刹海冰场让几个毛还没长齐的孩子臭揍了一顿,没有什么比英雄末路更让人难堪的事了。

黄老师的小说《女人是比男人更高级的动物》,程小东大难不死地从飞机上紧急迫降,然后捧着一袋果仁让一要饭的黑人捅死在纽约街道上……原来大家都爱这调调儿。

也许因为我们下意识里都觉得造化弄人,命运的大手轻率地将我们抛来扔去,因为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充满着不安全感。其实更可怕的,是明知道后面会发生些什么,还得一步一步将又臭又长的人生过下去。

小说的出处

有人问起小说题目的出处,是彭羚的《赏味期限》。

赏味期限
歌手: 彭羚
专辑:一枝花
曲:dick lee 词:林夕编:亚里安 四方果

担心我爱看过的驱魔片
再也刺激不到我去惊呼
担心我爱吃过的东西
都变了快餐多痛苦
只好靠你只好爱你
只好更加珍惜你不怕泄气
天天见你天天爱你
衬蜜糖可以跟咖啡对比 让味觉撮起

找寻一款一九七三的衬衫
找寻一双一九几几的臂弯
可能只找得到青春的雀斑
不值一谈
失去一双一九九三的耳环
失去一顿一九几几的晚餐
跟你不管一起多久都看多一眼

都知道爱锡过的装饰品
跌碎了也可一觉到清早
当所有弃置了的东西
都懒去细诉甚算好

假如日夜看重播旧戏什么滋味
假如玩具也注明要遗弃何必呼天抢地
可能睡着了便会忘记甜筒的滋味
可行现在若接近你便酸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