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还是碰到了,她跟同事在我楼下吃饭,我去买一份外卖,还要回楼上加班。寒暄了几句,她不再问我有没有男朋友,什么时候结婚,大方得体地谈笑了几句,约我有空一起吃饭。同事在一旁好奇地打量我。
我跟她告别。背后听见她同事问她:“那你们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我愣了一下,孩子!
我仿佛不小心踏进了另一个世界。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觉得我们不过是两个各怀心事的女人,有时候我会想:她知不知道?她怎么看我?我最大的噩梦不过是有一天,她约我出来摊牌,要求我从她的生活中消失。可是现在我忽然发觉,我们关心的是完全不同的问题。孩子!我还住在租来的公寓里,忙着加班、喝酒、谈恋爱,别人已经万事俱备,打算抚育下一代了,也许她根本就没时间理会我。
一连几天我想着这个问题,于是见周致远的时候我也冲口而出:“你和郑晓筠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周致远像不认识似地看着我,微微皱起眉头。我真想踢自己,这是什么问题?你想让他怎么回答?我涨红了脸,赶紧转移话题,喋喋不休地跟他说白天开会的趣事:“销售部的西蒙埋怨市场部的促销计划没按时出街,结果他负责的区域倒还在缺货……你说好笑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周致远说:“前几天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
我静了下来,低头努力吃饭,这样下去我早晚成为一名大胖子。
“她想要孩子。我现在不想。”我不知道他们为此谈了多久,但他现在说起来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好像在说:我要啤酒,她要可乐。
然而我知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饭馆的冷气太凉了,我的头隐隐作痛,“那如果没我这档子事呢?你们就该要孩子了吧。你这么有计划性的人。”
周致远的脸色不太好看:“我计划中可没有你这件事发生。”
我自认识周致远以来,好像还从没见过他生气。我大概也知道他的烦恼,他总不能一边招惹我,一边在家里有条不紊地生孩子,这未免也太不尊重人了。而且孩子一生下来,兵荒马乱的,顾谁呢?我见过初为人父母的夫妇,眼睛里简直不能有第二件事,那种狂热和激情,连陌生人都吃不消。
他肯替我着想,我不能不领情。可是这件事真可笑。现在先不要孩子。那以后呢?其实用不着给我这个面子,他们是夫妻,在一起吃饭、睡觉、过性生活、生养孩子……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我不是傻子,也不是天真纯情的小女孩,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和已婚男人混没有刺激和浪漫,只有龌龊和琐碎。如果只有便宜占,没有苦果子吃,我一早就扑上去了,还费劲心力地挣扎躲避干什么。当然他好,我从来没碰到过这么好的。但一件不属于我的好东西,越好,只有更刺心。
我们没再继续说下去,他也没有去我家。第二天中午他打电话来,说路过我们公司,可以一起吃午饭,可是我们部门刚好有饭局,要送一个离职的同事。
翠喜是媒介部经理,说是经理,其实只有她一个人,她的老板在香港遥控指挥她,几个月才临幸一次。平时在办公室里简直就是独来独往。下面也没有人可使唤,但是工作量不大,一切指挥广告公司来干。听说她那个职位很肥,大大小小的广告合约经手,不张嘴都有人送回扣上来。
有这样的优差为什么还要走呢?据说她是去美国念书。MBA真是一个有魔力的字眼,这两年我认识的海归硕士,基本上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最后纷纷往小型民营企业打工,号称“总监”,连50元钱的报销单都签不了,天天和老板治气,然而大家还是前仆后继。同事们不太厚道,有人说她收的黑钱太多,到美国去避一避风头;有的人说老姑娘要去美国找对象,也许一年半载能生个孩子出来,落地就是美国籍,当不成美国人,当美国人的妈也是好的。
我听得骇笑,这翠喜在公司待了五年,大方随和,总算人缘还不错,每天与大家吃饭,有说有笑。换了是我,还不知道有什么好话。
刻薄归刻薄,送别宴还是友好热烈的,大家不断开玩笑,还凑钱买了礼物送给她。一顿午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坐我旁边的露西一直跑进跑出地打电话,一时手机又没了电,把我的借来用。
我问她:“怎么了?”露西说她正打算买房子,她姐夫的同学在工商银行工作,她看中的那个楼盘,内部能打九折,说是期房,已经快封顶了,年底就能交房,离公司又近。“你不知道,我跟我老公现在租那房子,可真住不得了,楼下那二百五大妈,都要把我们折磨疯了。”
我想了又想,厚脸皮的问:“你姐夫这个同学……还能帮我打个折么?”露西吃了一惊,我们并不在一个组,平时说不上很熟,“没听说你想买房子啊?”
可不是,连我也没听说。但是大家如火如荼地出国、练瑜伽、买房子……各有各的一摊事,我大概也应该找些像样儿的事情来烦恼。饭局散了已经是下午三点,大家都没有心思工作,有人假装去客户那里,女孩子们三三两两在楼下商铺闲逛。我干脆和露西去了看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