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人嫌

某位一直号称比我厚道的同学,最近跟我诉苦:我算知道“晒幸福”的人有多讨厌了!

事关该同学早上一上班,就在MSN上迎头撞上一个久没联系的朋友。连个过渡都没有,几乎刚刚SAY HELLO,就开始连珠炮式地汇报自己的丰功伟绩:股票赚钱、房子升值、春风得意、前途无量。。。厚道同学应声喝彩之余,好容易插句嘴,问:感情生活怎么样?可有新对象?对方装没听见,继续宣扬他在股市上的风光此处删去5000字。

为什么“晒幸福”教人讨厌呢,因为我们私下里并不希望别人过得好——不,至少不要过得比我们好,或者不要好过我太多。。。我不知你怎样,反正我每次经过门口停着5辆房车、有私家路的豪宅,都情不自禁地想掏出蹦弓子(即是弹弓)。你滔滔不绝地说自己多好,无非就是暗示对方不如你好,人家心理能舒服吗?如果实事求是也就罢了,就怕那没快感还强撑着叫床的,对方拆穿你也不是,配合你也不是,真糟心。

做人不用说是难的,且别提招人喜欢了,尽量做到不讨人嫌,已经是很大成就。有时候得罪了人,自己根本觉不出来。比如我有一句口头禅:我们胖子如何如何。。。最近遭到投诉:你知不知道老这么说很讨厌?你现在已经不胖了,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胖子,特矫情你知道么?这跟那些明明很瘦,还故意嚷嚷着要减肥的2B们有啥区别?

我出了一身冷汗。

你看,我就不是故意的。

我曾经瘦过很多年,暴肥以后,既没以为耻,也没以为荣,一直心安理得安分守己地做一个胖子。后来又变回正常体重,还没太习惯,生理上已经不算胖子,心理上还是个胖子。我习惯了被人取笑,也习惯了给人垫底,以前同事们一觉得自己吃多了、长肉了,回头一看还有我在,心理就踏实了。大概因为没有威胁性,她们对胖子也分外友好些。这简直是双赢嘛。前些天看新闻,郑佩佩的女儿原子鏸参加大陆的选秀活动,评委只不过建议她减减肥,她就当场拉下脸,连郑佩佩都怒了,要求组委会公开道歉,说原子鏸为此”精神受到极大困扰”。。。也太吹弹得破了。郑佩佩说:我从小教我的孩子要爱自己,你自己的身体就是最美的。。。道理是好的,不过,逼着大家都承认,好像也有点霸道了吧。

那位同学投诉得好,我确实有点矫情。虽然言必称胖子,我心里并不认为自己胖,甚至每当饿瘪了的时候,抚着自己的肚子,还觉得自己怪瘦的。当然依照当今的大众审美观(只要你不是一根竹竿你就是一个胖子),我也许仍可以划归为一个胖子。我真心地觉得,有时候大家夸赞的那些前心贴后心的瘦子都挺难看的,我宁肯胖着,也万万不愿自己变成那样儿。但是做人要低调,难道我说:我觉得竹竿子太难看了,我这样儿的正好?我也只好谦虚地说,我们胖子呀。。。

泼墨说:你骨子里其实还是挺在乎别人的看法的——干嘛还骨子里呀,我简直就是那样一个人。否则我为什么在同事和长辈面前,那么奋力地装孙子?任何事过犹不及,我就是想着尽量要把自己丑化成一个胖子,才显得假惺惺地不招人待见。

好了,那我现在就郑重地宣布:我暂时不胖了。在我下次胖起来之前,我再也不说自己是胖子了。不过我很珍惜我曾经站在胖子队里的时光,我向你们保证,我永远不跟他们丫瘦子一头儿。

BABY大晒

浩浩同学有一天跟他妈咪说,他想我了。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敢大着肚子飙车一只手倒趴不看路的士嘉堡车神我偶浩浩妈(我喘!)一针见血地问:“你是想YK阿姨还是想她做的小蛋糕?” 虽然浩浩同学诚实地招认是“小蛋糕”,我还是感动得双腿发软——这其实比单纯地想我还更令人感动,居然有人想念我炮制的食物!!!这又一次证实了我以前说过的,浩浩同学对食物有着多么伟大、朴实、真挚的感情哇。

所谓“蛋糕”,其实不过是简单烘培出来的迷你麦分,西人超市里现成调制好的面粉,加水加蛋加橄榄油(有的方子只要加水就行了),拿勺子搅和开了,倒进模子里,搁烤箱烤20分钟完事——我万分不情愿地说:是个人就会做。。。不然你以为我能做得出来么?上次一起去大瀑布,我装了一兜子,臊眉耷眼地拿出来给大家当早饭吃,没想到竟然让浩浩同学给宠幸了。我的头顶简直马上升起了小光圈,对婴儿的好感度光速提升,谁说它们娇宠、挑剔、无理、不好对付来着?这绝对是大师级的品味啊——最简单的,就是最美的。

周日约了车神一家去千岛湖,我答应了浩浩同学再做小蛋糕——为孩子做事,压力特别大,周六我人还在圣雅各布,神已经散了,想着家里好像没有面粉了,当然可以出去买,但回到家超市关门怎么办?失信于儿童可不是玩儿的,恨不能在村子里就找间超市烧杀抢掠。。。烤的时候也诚惶诚恐:可不能碎掉,可不能缺角,可不能太胖,可不能太瘦。。。

其实我算不得一个喜欢孩子的人。我对它们,简直比男人还挑剔:要长的好,要干净,要符合我的道德标准,还要能使我笑。不过反之我也特别敬畏它们:我从来不觉得婴儿是傻乎乎的小猫小狗玩具熊,只懂得吃、睡和玩。人家已经悄悄形成自己的人生观了好不好,有些大人还在努力扮低B取悦他们——我们老喜欢侮辱别人的智商。

另一个我敬畏他们的原因:婴儿是唯一可以奉旨天真的族群,因为它们还小,不懂也无须掩饰自己的感情,像一面照妖镜,喜欢不喜欢,立竿见影。所以一切大人见了婴儿,都争先恐后地去取悦它:不是想它笑,是生怕她不笑,自己没面子。大家都不喜欢不识逗的孩子,殊不知他们其实好对付:这孩子天生脾气怪,不爱笑,关我什么事?但你比方说像浩浩的妹妹,脾气恁地好,见了谁都笑成一朵花,随便冲她挤下眼,都能让她前仰后合——这样的小婴儿,见了我们某位同学忽然就板起小脸,张着小嘴儿发起怔来:你除了RPWT,还有什么借口呢?真难堪呀。。。

说明:“士嘉堡车神浩浩妈”博客不公开,同学们点击后会发现看不到,甚歉。但既然提到,还是要加链接,尊重版权,尊重隐私。

怪不得

周末一帮人去大瀑布烧烤,不知道是吃的太油腻,还是在湖边喝了冷风,居然严重腹泻起来,亏得附近卫生设施齐全。七八趟厕所跑下来,肚子不疼腿疼。大家围成一桌商讨下次旅行大计,谁也没太注意我,只是每次我神色怪异地突然站起来的时候,大家才会从讨论中抬起头来,惊诧地说:你这是怎么的了?

一直到晚上,讨论从大瀑布移师到朋友家里,我在客厅和厕所之间不停穿梭,终于引起了大家的关注,传说中“好汉经不住三泡什么”的(好汉们也真是够怂的),虽然我面色如常活蹦乱跳,也不免令人有点着慌,所以忙沏茶煮粥地照顾我,不过仍然嘻哈玩笑照旧,吃粥的时候我把脸贴在饭桌上哀叫:我生病了!为什么得不到应有的同情???

大家无辜地说:因为我们看不出你有值得同情的样子呀。

我当时就颓了,怪谁呢?我应当一进门就倒卧在沙发上,气若游丝地等人把热水送到我嘴边,而不是抓起茶几上的零食问:这果丹皮我能吃么?最后一次从厕所出来的时候,他们确实齐齐望住我,同情地问:怎么样?你还行吗?我不该诚实地说:如果从一开始就使用自带的柔软手纸,情况会大不一样。。。你大爷的,正经一点会死啊。

只可惜我的不正经都没能用在男女关系上。在我以为我已经很了解男人的时候,一个男人跟我说:在男人眼中,只有两种女人,一种是可以调戏的,一种是不可以调戏的——啊?他们对女人的外表其实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看重瓦:美艳、清秀、丰腴、骨感、瓜子脸、鹅蛋脸。。。都是女人对女人的详细分类,他们只感受对面那只雌性动物整体传达的讯息:我是不是一个具有可能性的女人?

我跟黄佟佟说:我们就是那种不具备可能性的女人。从没结婚前,就缺乏强烈的性别意识,一个男人,被我喜欢上了才是男人,其余都是兄弟姐妹。如果有人喜欢我,无论怎样露骨地暗示,都会被我的磊落心胸化解:嗯,他喜欢开玩笑,他今天心情不好,他请我吃饭,是因为我饭量大,是个好吃伴——也不能怪我,确实有很多人为了这个纯洁理由约我吃饭的——就算真刀真枪地对我说:我喜欢你,我大概也会局促地说:那个。。。对不起,您认错人了。。。

结婚后愈发退出了江湖:一个师奶,还往前凑什么凑!人家吃香喝辣,有你什么事儿。。。也好色也八卦也流口水,但一切都像是看戏,与自己毫无关系。别说外路的男人了,连自己的合法老公,更觉得不必奉旨浪漫了:鲜花烛光甜言蜜语,看上去挺令人艳羡,真演到自己头上,浑身鸡皮疙瘩顿起,渐渐对方也习惯了你的路数,生气了大可不必惶恐赔罪,轻怜蜜爱——“给你买个甜筒?”就轻易下了火。

怪谁呢?历来种瓜得瓜,或者叫求仁得仁。我自己都曾语重心长地跟客户说:你不定位你自己,消费者也会定位你。你嫌钱腥气,钱自不会来找你;你不喜欢肉麻,就没人来肉麻你。昨天我煮酸菜鱼,调味包上有句诗:思君令人老。。。努力加餐饭。这原来是东汉古诗?语气简直像麦太,我顺手写在MSN上,以纪念我的晚餐,结果一时间几个朋友蜂拥而上,惊恐地问我:你这是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猜如果哪天我转性,回家娇慵地曼声唤:老~~公~~~对方也一定会从汽车说明说上抬起眼来,冷冷地问:你没病吧?有病看去!该打针打针,该吃药吃药。他习惯于我的不肉麻不矫情,并不代表他不接受别人的肉麻与矫情,哪天在外面被风情万种的小姑娘拿下了,回来还得控诉我:在这个家里,我永远得不到柔情与浪漫。。。

这原也怪不得人家。

愿我可以学会放不低

同去摘樱桃的2岁男童浩浩同学,不仅对吃樱桃表现出极大的热情,而且在劳动上也是不甘后人,仗着身高优势,专门扫荡那些大人须弯腰才能碰到的低矮树枝。且无论他人在哪里,樱桃篮就拎到哪里,沉甸甸的篮子把小身子坠得摇摇晃晃,几搞笑。

直到活动结束,大家装樱桃上车,准备奔赴下一个地点,浩浩同学的樱桃篮眼睁睁地被人从手上夺去,他马上撕心裂肺地抱着妈妈大腿哭了起来,他要和他的樱桃在一起。

无论大家怎么安抚、解释、劝说、保证。。。樱桃其实没有逃走,就乖乖待在后备箱里,小别后终于会和他一起回家,浩浩同学仍然伤心得痛哭。我们都觉得好笑,唯有番薯严肃地说:真让人感动,一个人对食物的那么纯真的感情。我说对对,这也得算是真爱!

我也不是开玩笑,我们由衷地艳羡浩浩同学——人都是缺什么想什么。没有什么比婴儿的感情更纯粹了。我们即便肯爱,也都功利、猥琐、犹豫、试探。。。恨不能计好投入产出才行动,失败了又有PLAN B顶上,即便通通滑铁卢,还有阿Q精神安慰自己。可是一样东西,如果失去了也不觉得痛惜,那得到又有什么趣味呢?

像我今次去剪这个改良BOB头,已经剪到了齐耳,发型师还说,两侧应该大量削薄,否则就变成老法的冬菇头——我眼前马上浮现出范冰冰的假发套,打了个寒战,忙不迭催他辣手下剪。以前我约莫也剪过几次短发,无论发型满意与否,隔几天兴奋过了,心里就不免有点遗憾:那么长的头发就没了呢。。。这回倒好,一点惆怅也没有,净觉得凉快和方便了。我其实明白这不是发型的功劳,而是我越来越没心没肺了——活到这把年级,失望过多次,已经很少有东西能令我“不舍得”,即使永远不再,也能慢慢放低,何况头发这种东西,早晚有一天,它也会长回来。

我有时候想,凭什么我们就得彬彬有礼、心如止水,跌倒了爬起来,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前头又有什么呢?怎么我就不能失声痛哭,不依不饶,为他不再爱我,为错失的那只限量版胭脂,为失之交臂的那一顿许留山。。。虽然痛哭不见得有用,发泄一下也是好的。皆因姿势不好看。婴儿得天独厚,它们反正做什么都可爱,所以肆无忌惮地表演七情六欲,我们就不行。正如它们愈肥愈趣怪,我们稍稍增磅,却被人嘲做死肥仔——然而说到底,我们也不是为那些叫我死肥仔的人活着的。

《断背山》里著名的一句话:愿我可以学会放低你,被黄伟文写进给何韵诗的歌词里:

难道天空海阔再无芳草
愿我可以学会放低你
就让我重头来过物色新知已
望着你的脸如山水一般优美
要走的我总企在原地
愿我可以绝到踢走你
但是我如何能拒绝张开的臂
自问我可以赢你
但喜欢输给你
犹像你亲于我自己
我怎可以一刀切下来
亲手伤你

我但愿我能学会放不低。

柴田桑,任何晴天

星期六去城里逛多伦多文化艺术节(LUMINATO FESTIVAL),我对所谓艺术的品味,草根的不能再草根。众多活动中,只挑了皇后公园的万国打击乐表演,以及约克村的嬉皮音乐节。可是才出布洛街地铁站,居然就被一个日本街头卖艺人吸引住,脚钉在地上牢牢看了一个小时,期间一个莽撞少女失手泼了杯咖啡在他旁边,我还像保安一样,掏出纸巾,一个箭步冲上去帮他清理现场。

卖艺人叫柴田充(大家叫他柴天,SHIBATEN),27岁的大阪小伙子,身材、发型与扮相都像个瑜伽师傅,晒得黝黑,浑身精肉(切做臊子。。。我总条件反射地要加上这一句)。他的乐器,主要是一支长长的澳洲土著吹管 (Didgeridoo),和自制西非土著手鼓(Djembe),以及脚腕上的响铃,手脚嘴并用,演奏原创的土风音乐。这吹管有一米多长,号称是最古老的乐器之一。但一端配了麦克风,又插在功放上,配着强劲的鼓点,倒有点电声迷幻效果,现场极具感染力。

这种音乐大约应该被划分为WORLD MUSIC吧,其实论艺术造诣,他算不上什么高手,没有经过专业培训,在日本也从未登过台,不过是上中学时和所有男孩子一样迷过电子音乐。毕业后也没从事音乐工作,埋头打了几年工,忽然就不爽起来,辞去工作,买了张单程机票,带上支最怪的乐器就满世界卖艺去了——我们北京人说满世界,就是“到处”的意思,他可真正是满世界跑,已经去过台北,新加坡,非洲,还得了场疟疾,差点死在那里,不过也给他学会了缝鼓。

多伦多已经不知道是他的第几站,他要在这里混到9月,然后再南下,一个一个城市走,直至南美。一年半以前他刚出来的时候,日收20台币,险些饿死在台北,现在不仅可以赚到旅费,还能往家寄钱了——这我看得出,现场围观者众,捐款者也众,其中不乏白花花的纸票子。艺术家找到生活,差不多是最令人欣慰的事情了(我国贪官们的孩子在国外狂买PRADA与保时捷,是最令咱们痛恨的事情)。

这段录像是我们用相机拍下来的,音效不够好,只看个架势吧。最近他一直都在布洛街交央街的路口表演,多伦多人民请奔走相告,一定一定要前去观瞻一下。最近全城卖艺的,就属他最有型,不仅音乐独特,造型也有功。隔不远就是个花衫鬼子吹色士风,腰肢熟练地款摆,兜售廉价浪漫,简直不能再恶俗;皇后码头有位同胞大叔郑重其事地摆出扬琴来,一抬手居然奏“秋日私语”和“阿根廷别为我哭泣”,真煞风景。反正是湖畔,起码也来个《春江花月夜》吧?

就一个日本人来说,柴田同学的英语算不错了,但仍不肯多话,喜用简短词汇,老是微笑,一个洋人殷殷地问他:“还去别的街区么?还是就在这儿演?”他说:“一直在这儿.” 再问:“都哪天来?”答:“任何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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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 ONE AND ONLY REASON FOR TRAVEL AROUND THE WORLD BY BUSKING. “MUSIC IS MY LIFE”. LANGUAGE IS NOT MEANS OF COMMUNICATION AND MUSIC RECOGNIZES NO FRONTIERS.
SHIBATEN
“我环游世界的唯一目的就是卖艺。音乐是我的生命。语言不是沟通的唯一方式,音乐无国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