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反倒不那么难堪了,事情反正已经不能更坏,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就等我收拾烂摊子——我错了。
他们送我回家不到两小时,周致远又折了回来。彼时我刚刚卸妆洗澡,正在擦头发,听见是他,慌得像舍监来检查卫生,幸亏我没有在香闺穿睡衣的习惯,身上是家常T恤和运动裤。头发来不及弄干,只好拿皮筋扎起来,包个毛巾出来见人,未免也太慵懒了……但是他来干什么?
周致远脚底下是一个大纸箱子,“婚礼剩的酒。张家明说都送你。”原来不过是这样,我松了一口气,“为什么送给我?”箱子里有红酒有白酒,“你们都觉得我是酒鬼吧,这要喝到什么时候去。”
他帮我把酒搬进来,放在厨房里,擦擦手。“那我帮你喝点儿吧。”
我说:哈哈哈。
他从箱子里拿出一瓶酒问我要开瓶器,我才意识到这不是一句玩话,
有点茫然地看着他开了酒,机械地找出杯子来,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问了一句:“你一会儿回去不开车?”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有点明白了,他不是来送酒的。他是来找我谈话的,这些天来我一直心惊肉跳地怕他打电话来,此刻倒镇定了。好像一个犯了事的贼,天天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现在警车开到了门前,知道天网恢恢,反而不慌了。我问他:“你想跟我说什么?”
他摇头,“你觉得我应该说什么?”他坐在沙发上,样子并不舒适,身子微微前倾,握着酒杯看着我。我的湿头发塌在T恤上,后背湿了一大块,所以也不敢靠在沙发上。两人就这么严肃地坐着,像开会一样,面面相觑。谢天谢地,原来他也紧张。
我喜欢他管喜欢他,但从未幻想过和他在一起,我习惯了和他在人群中见面、一句话说给许多人听、眼睛不必对视、冷场自有别人来填补。现在他坐在我家沙发上喝酒,这情景简直有点不真实。
那么我就权当这是幻觉吧,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他伸出手来,把我散在脸颊的一些湿发抿到耳朵后面去。我最不喜欢把头发抿在耳朵后面,小女孩的时候,刚想把齐耳短发留长一点,爸妈总嫌不够清爽相,一定要帮我把头发抿到后面去。我的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我痛恨在他面前哭,显得这一切像是撒赖、矫情、勒索……把他逼得下不了台。连躺在他怀里的时候,我也并没有幸快乐得昏了头,我清醒、紧张、僵硬,像没有经验的少女,他沉默、严肃、小心翼翼,我们是一对心情沉重的偷情男女。
我把脸埋在床单里装睡,最好他能不叫醒我就走掉。按理说我们走到这一步,已经不需要再进退躲闪了,但我偏偏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他和我以前哪一个男朋友都不一样,也许就因为,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因为知道这一点,他尽力表现得像个正常男朋友,跟我一起吃饭,有时候在我家过夜,他甚至跟我一起去超市。我没问他在郑晓筠面前怎么解释的,也不关心。好吧,我承认和人家老公纠缠是不对的,但是人都是自私的,我此时并不觉得内疚。
我也不与他谈将来。我们有什么将来?他有事业有家庭,生活有条不紊地向前走,已经不需要谁来锦上添花。至于我,我是另外一件事。他确实是喜欢我的,像喜欢一幅画、一瓶酒、一部电影、一片风景……有的看为什么不看?但他又不是文艺青年,不必拿这些当饭吃。我并不觉得辱没我,我是甘愿给他看的。
有天吃饭的时候我问他:“如果我们先认识,你猜我们会不会结婚呢?”他看了我一会儿,说:“罗安,是我们先认识的。”
这时郑晓筠打来电话,她车子抛锚在路上了。我们刚要结账,却碰上了张家明。他一个人还没吃饭,我不好和周致远一起走,就留下来陪他坐一会儿。婚礼后我们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张家明一边若无其事地吃饭,一边跟我聊天,仿佛碰见我和周致远单独在一起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我忍了一会儿,终于问他:“你是不是一直就知道?”
张家明尴尬地说,“罗安,你一到周致远面前,马上就变成另外一个人,我要是还看不出来,智商未免也太低了。”
我很羞愧,双手没有地方放,只好拾起筷子继续吃。
张家明说:“你们俩也是的,早都干吗去了?”
饭菜已经在我胃里纠结成一团团,我还勉力吃着他的回锅肉。
张家明问:“周致远会不会离婚?”
我想不会吧。对他来说,结婚是一辈子的事。除非有什么意外发生,我不属于意外,我先认识他,而且一直在那儿。如果他真那么想要我,就不会和郑晓筠结婚。我们都没爱到非对方不可的程度,或者我们都没有那么强的占有欲。
其实我现在也算是快乐的吧,虽然他没跟我提过将来,也没说过爱我,但他已经比我任何一个前男友都让我踏实。也许以后我会越来越贪心、嫉妒、纠缠不清,但是眼下……还跟他甚至还没有真正熟捻起来。有时候早上醒来看见他的脸,都仍然有不能置信的感觉。怎么我们居然会在一起?
张家明说:“你现在倒索性不用与郑晓筠应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