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给杂志写稿，编辑黄小姐急令我交一张照片，当作卷首玉照。我随手发张生活照，被退了回来。卷首玉照，讲求是有点意境的，家常的长相与姿势，怎么能让人信服？文字也打了折扣。我从来没有拍过什么艺术照。其实长这么大，照片拢共也不多。小时候，姐姐是个漂亮婴儿，爹妈很喜欢给她拍照，领着她四处游玩，走到哪儿拍到哪儿，黑白时期，还兴致勃勃地搭起暗房自己冲洗。待生了我，已经没那个兴头了，加上工作忙，我几乎连每年一张照片都凑不齐。

长大以来，一直努力做一个磊落的人，最怕人说自己文艺腔。哪里敢在镜头前搔首弄姿呢，偶尔照张相，就只得那几个姿势与表情。有次去照大头照，我正襟危坐着，技术娴熟的老师傅忽然自黑布之后探出头来，问我：打算笑么？我才忍俊不禁，那张成功的2寸照，因此在各种证件上被延用了好几年。

不爱照相的人，多半是对样貌没什么自信，我记得去年去做新身份证，排队等着照标准像。派出所的人，不过是拿一只数码相机，对准镜头，一二三，连咔嚓声都没有，就印出来算数。排我前面的都是些龙钟的老年人，拍完了不满意，嗫嚅道：可以再来一次么？这张显得有点歪嘴——摄影师不耐烦地说：您的嘴本来就有点歪……听着这样的对白，我益发的面如土色。

而且咱家的男人，从来就不耐烦给我照相。从我爹算起，专喜欢挑我口眼歪斜，表情古怪的时候按快门，照完了还说：你看这张多有趣。我恨不能抢过相机来将胶卷没收。再漂亮的女明星，还能被苹果周刊拍出咧嘴斜眼的丑态，何况我等一身缺憾美的家常妇女。十七八的美女才有资格对着镜头挤眼吐舌，我们简直需要努力迁就镜头，事后PS了才好见人的。如果被人夸：你还挺上相的。究竟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呢？张爱玲的小说里，女人拿出一张最得意的照片给情敌看，情敌笑道：“小地方的照相馆，一来就把人照得象个凶犯，不过x小姐，你还顶上照。”真是杀人不用刀。

昨天趁风和日丽，和叉老出去捏影儿，在僻静的公园，并无外人在场，我俩一边摆姿势，一边互相问：显胖吗？腰！腰那里，收腹！脸向左偏一点——从下面仰照显得修长，下巴微微上抬显得脸小…… 其他风景全都不重要。